第十二章 桃花影落飞神剑
听到大祭司张口，台下众人立刻回归了理智，不再吵闹，也不再争相举手，而是安安静静地回到原处，各自安坐。
于是，顷刻间，偌大的讲经殿内重归寂静。
与之前不同的是，大家心中的干柴已经被彻底点燃，这股强烈的求知欲灼烧着众人的胸膛，在每个人的表情上呼之欲出。
讲经殿里的几百号人，唯一一个在情绪上不合群的，也就只有张伟了。
因为他听说又要问诗。
——对诗？还对诗？当才就是因为对诗，对得老子一点面子都不剩，现在还要对？这怎么就挑体格不好的欺负呢？专踹瘸子那条好腿是吧？
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他把身子坐直，正对周博，在不失教主身份的前提下，摆出一个晚辈对长辈应有的尊敬。
“周先生请讲。”
听到教主再次称呼自己为先生，周博的表情越发喜悦。
“老朽想问的，乃是一桩小事。只是老朽十四岁上山，在这灵山之上已然侍奉了近六十个年头，这桩小事日日夜夜出现在老朽眼前，被无限放大。有如旷世万言字帖中的一处败笔，虽然可能无关痛痒，但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心中有憾。”
张伟点点头，“您说的感觉，我能理解，您直接问吧。”
周博面带感激，再次行礼，继续说道：
“灵宗大人仙魂初至，有所不知。灵祖当年座下灵徒无数，高手如云，其中最为勇猛的，当属第二灵徒沈浩。此人剑术卓绝，横贯古今，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猛士。灵祖在世时，曾经赐予‘桃花影落飞神剑’之美名，并言这称谓乃是源于仙界的一首绝句。
可老朽终其一生，翻遍了与灵祖相关的所以典籍，却始终寻不见这首仙诗的踪迹。今日灵宗大人苏醒，老朽斗胆请教，这句‘桃花影落飞神剑’，究竟出自哪一首仙诗？还望灵宗大人不吝赐教。”
一言听罢，原本心中忐忑的张伟忽然又开朗了起来。
这群弟子背诗的能力确实比自己强，但这句所谓的仙诗，张伟心里清楚，却不在古诗词之列。
他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心说那位灵祖老同志，当年恐怕只是拿了本唐诗三百首之类，到处招摇撞骗，也就能糊弄糊弄这帮老夫子。这种现代人创作的文学瑰宝，他又怎么能从古文经典中找到答案呢？
他开心地直接从凳子上坐了起来，缓步上前，轻轻握住了周博的双手，不顾老人家错愕的表情，娓娓说道：
“周先生，在回答您问题之前，我需要先指出您刚才言语中一个错误。这句‘桃花影落飞神剑’，并不是在诗词中出现的。”
台下众人忽然发出一阵惊讶，似乎对张伟的话感到十分意外。
周博的表情也异常震惊，他昏黄的双眼已经装不下心中溢出的困扰，似乎要通过放大的瞳孔尽数传递给张伟。
“可是，灵宗大人，这是白纸黑字记载在史书上的呀，怎会有误？！”
张伟冷冷一笑，反问道：“史书上记载的东西，就是完全真实的吗？”
“这……”
周博没有答话，屋内仍是一片安静。但这安静，此时却隐约透露着一丝困惑和不解。
这反而让张伟格外觉得志得意满。
大祭司还在用心体会教主大人的话，尚未贸然张口，一直未曾敲响的破锣此时却率先响了起来。
“您到底知不知道啊？”
张伟不屑地发出“哼”的一声冷笑，心说这黄天初还有些当捧哏的天赋，于是继续说道：
“当然知道，只不过我更想说的是，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看的这些典籍出自哪位史学大家，但这句话并不是某首诗词，而是源于桃花岛上的一副对联！”
殿内众人闻听此言，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大家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好像自己吃了一辈子的苍蝇小馆，刚刚被证实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地沟油。
周博已然震惊的说不出话，一旁的谢若泽此时上前一步，侧目问了一句，“桃花岛？”
张伟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刚想张嘴解释，转念一想不行，不能这么说。如果自己坦白，跟他们说桃花岛出自金庸老先生的武侠小说，是虚构的地点，接下来就不仅要解释金庸是谁，还要解释武侠小说是什么东西。查老前辈还值得和这些人介绍一下，武侠小说就不必了吧？那玩意儿写二十万字都不带有人看的，不够费那个劲。
于是他话锋一转，“是……仙界的一个地方。”
他继续解释道：“桃花岛岛主在岛上搭了个亭子，名为试剑亭，亭子左右书写的便是这幅对联。上联正是周先生方才提到的‘桃花影落飞神剑’，下联则是‘碧海潮生按玉箫’。”
周博轻声重复了一遍，思索片刻后抬起头，依旧不解地问，“这碧海潮生按玉箫，作何解释呢？”
张伟答道：“这位桃花岛岛主一生绝学无数，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武功又以落英剑法和碧海潮生曲最为出众，此联便是因此而生。”
周博点点头：“这么说，神剑与碧海潮生，指的是两种武功？”
“正是。”
周博缓缓点头，片刻之后，表情便与之前刘思桐一样，满心欢喜，而欣喜之中，似乎又掺杂着些许悲壮。
他对张伟深鞠一躬，说道：
“多谢灵宗大人，为老朽解答毕生之惑。上古大贤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老朽今日得见灵宗大人苏醒，又得灵宗大人点拨，此生已了无牵挂……”
张伟听到老人家说这话，瞬间被吓了一跳，“不是？周先生你要做什么？！”
周博露出欣慰的笑容，“不做什么，只是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自己了。”
张伟这才放松下来，面带微笑，礼貌的点了点头。
——靠！吓特么老子一跳！什么了无牵挂、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老家伙要当面原地坐化了……
周博的困惑已经被解答，可殿内还有三百多求知若渴的灵徒。
灵徒们似乎暂时摒弃了礼数，靠近门口的后排年轻人已经站起身来举手，甚至还要踮着脚，在原地不停地上蹿下跳，只为能让灵宗大人看到自己，让自己深藏多年的疑惑得到解答，或是仅仅满足一下自己对仙界的幻想。
众人情绪异常激动。这场问答从张伟进入讲经殿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期间许多问题是张伟也无法回答的——譬如可控核聚变和戴森球计划之类——但也有很多关于“仙界”问题，其实就是张伟在现实世界中日常就能接触的事物，而后者对于张伟来说，根本算不上是问题。
经过这一夜的学术交流，张伟对这个神奇的异世界也有了些初步的认知。
而之所以叫做异世界，是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是古代，也完全不同于任何一个已知的朝代：
这里有皇帝，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劳动力水平仍然很低，从人们的穿着打扮和饮食起居上都能侧面证实这一点；
这个被灵教奉为神明的灵祖，毋庸置疑也是一位穿越者，并且比自己早上许多年，参与了推翻奴隶制的战争，并通过自身现代化知识耍了些小聪明，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自己虽然也是穿越而来，却不知为何，被称为是灵祖血脉。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是穿越而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灵祖绝对不是自己现实中的老爹，除非祭灵殿前面雕像的创造者是照着别人的脸瞎弄的；
最让张伟不爽的是，这个灵祖居然把古代全套的诗词歌赋都带来了，并且明确告知这些异世界——他们自称为“灵界”，据说也是灵祖给起的名字，真是俗不可耐——的人，说这些诗句都来自仙界，也就是现实世界中某个朝代的某个作者所写。如此一来，张伟想要靠背诗扬名立万的计划就算是彻底泡汤了。
每每想到此处，张伟都恨得牙根痒痒。
深夜，张伟在经过短暂的爬山运动后，再次回到了山顶，躺回到了自己苏醒时的那个房间，也就是他们称作灵寝的地方。
周博、谢若泽不顾张伟的劝阻，坚持一路送上山，并最终在张伟的执意要求下，只留下一个刘思桐，睡隔壁的小屋随时伺候，其余人在千恩万谢后洒泪离开，返回山腰住处各自就寝。
深夜，万籁寂静。
张伟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他翻了个身，心想，如果自己就这样睡去，明早再睁开眼时，会不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呢？
但其实说心里话，如果不回去，在这里被人当做宝贝一样供着，似乎也不错。
根据马洛斯的理论，人的需求可以分为五层，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这里，吃喝不愁，安全无忧，有一群死心塌地信任自己的人尊重自己，而自己在这里，也运用自己残留的知识碎片，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华，并得到了这些人无条件的认可。
还要什么呢？还需要什么呢？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纵观历史，能达到他此时境界的人又有几个？
他嘴角再次无意识的扬起得意的笑容，虽然此时的他仍旧记不起关于自己的一切，但若真能一辈子在这山上做个受人尊敬的地头蛇，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接着，在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中，睡意逐渐袭来。在梦中，他还能梦到自己在讲经殿里的遭遇，还能梦到众人时而惊讶、时而欣喜的眼神，还能梦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被奉为神明，画像也被高高悬挂在祭灵殿的大殿之中，自己的形象也被铸造成一尊雕塑，受子孙后代万世瞻仰。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张伟终于昏昏入睡。
又不知多久以后，张伟在清晨的一阵破锣声中再次被吵醒。
“灵宗大人！快起来！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