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真与假
等回到了村子，江天沉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郁。
这村子叫做无忧村，村子不大，不过五六户人家。
村中还有一个小道观，道观名曰子虚观。
“父亲”说子虚观中有个疯癫的老道士，抓住别人便说什么仙佛妖魔，魑魅魍魉。
拉着江天沉的小手，父亲千叮咛万嘱咐。
“沉儿，你遇到那老疯子可得避着他走啊，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嗯，好。”
望着父亲那深邃的眼睛，江天沉还是应承了下来。
虽然他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看到父亲那黝黑的脸色，他又将那些问题深深埋入了心底。
“阿哥，可是你回来了？”
顺着声音看去，江天沉看到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
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白皙的脸庞更是白中透粉，温润的好似一颗白桃。
看着姑娘那双澄澈的眼眸，江天沉心中波澜渐起。
他总觉得自己好似见过这姑娘。
在梦里，在过去？
还是在那不该存在的时空中？
“阿哥，你放心，阿翁会过得好好的，百岁城可是个好地方啊。”
说话间，那姑娘一把握住了江天沉的手。
姑娘的手，触感温润如玉又透着些淡淡的冰凉。
那一瞬间，江天沉又陷入了迷惘之中。
对于这古怪的感觉，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望着发呆的江天沉，站在他背后的父亲，朝着姑娘微微一笑，随后又一把拉回了自己的儿子。
“白家姑娘，你先回去吧，若是让你那倔脾气老爹看见，他又要生气了。”
“阿哥，你可得记得找我啊。”
留下这句话后，那姑娘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望着姑娘的背影，江天沉眼中似有波澜。
“沉儿，那白家姑娘可不好娶啊，她的那个爹，倔死了。”
“而且……她家里可是个土财主啊，咱家……”
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最终父亲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个小孩子，哪里懂得现实的残忍。
时间，自然会告诉他答案的。
“不过你要是实在喜欢，俺就去说说，等你再大点……”
“父亲”说了很多，江天沉听进去的却没多少。
进了房中，江天沉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就和江天沉设想的那般一模一样。
很快，母亲便将饭菜端上了桌子。
菜肴不是很丰盛，但是胜在滋味可口。
即便是吃着饭，江天沉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爹，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江天沉说这话的时候，他周遭的一切都在扭曲。
烛火、灶台、乃至于那父亲母亲，他们的身影都在变得虚幻。
江天沉此话一出，对面坐着的父亲，顿时面色一沉。
“都说了！不让你和子虚观的那个臭道士说话，你是不是不听！”
“前几天说什么耐克！手机！电脑！然后又是猴子！天蓬！六耳！”
“到了现在，你又什么都不信了！”
“你既然不相信！我今天便告诉你到底什么是真的！”
说到气愤处，父亲直接给了江天沉一耳光。
啪——
吃了这重重的一巴掌，江天沉眼前的世界顿时稳固了下来。
感受着脸上的疼痛，江天沉呆呆地眨巴着眼睛。
一旁的母亲连忙推开父亲，一把将江天沉拥入怀中。
“你干什么！孩子还小！他能懂什么！你那时候还不是被那老道士唬得一愣一愣的！”
“唉！我这不是想沉儿不要重复我的老路嘛！”
“我这不是也为了他好嘛！”
……
日子一天天地过，快得像流水。
一天？一月？
一年？十年？
那也只不过是一瞬间。
渐渐地，江天沉放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跟着父亲种地，他听着老道胡言乱语，他也听着母亲唉声叹息。
左耳进，右耳出，很多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江天沉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躺在那野草疯长的山坡上，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流云。
这一天很是寻常，当江天沉再次躺在山坡上的时候。
他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一丝甜腻香味。
轻轻扭过头去，江天沉的眼中满是那个白到发光的少女。
“阿哥…”
手指轻轻戳向白家姑娘的小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那股温润，江天沉笑了。
“白夕啊，我梦见你是一条白龙，一条洁白无瑕的白龙。”
“阿哥……你又听那子虚观的老道士乱说了。”
“或许吧。”
“阿哥，今年我十八岁了……”
“……”
“阿哥，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啊？”
“明天。”
……
跟着自己那渐渐苍老的父亲，江天沉最终还是踏入了白家的大门。
白家门槛比他江家不知高出多少倍，所以这门亲事不出意料，还是凉了。
当晚，江天沉再次跑到了那山坡之上。
山坡的那颗大树下，一个比月光还要白的女子正在那里等着他。
是的，江天沉打算和白夕私奔。
就在他将白夕拥入怀中的时候，恍惚之间，他的耳畔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
江天沉！
你不能这么做！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那层漆黑的夜幕之下，似有刺目光芒酝酿滋生，利刃将划破夜幕，光明将降临人间。
而与此同时，坐在那百岁泥城之前的江天沉也开始出现异动。
他的体内开始闪耀出金色的光芒，那是佛光。
佛光闪耀之间，江天沉的衣袖之中，似有起伏来回游走。
不好！
金蝉子的意识正在苏醒！
江小子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金蝉子会如此抵制！
猴子金眸一闪，瞬间便觉察到了佛光针对的源头。
——白龙敖夕。
猴子没有丝毫的犹豫，他那只裹挟着黑气的大手，猛地抓向江天沉肩膀上趴着的小白龙。
随着猴子的入局，周围那些老人顿时朝着猴子狂扑而来。
可是当他们碰触到猴子身上的黑气时，又纷纷哀嚎躲开。
他们蹲坐在那小泥城的四周，那一双双昏暗的眸子，死死注视着黑袍大圣。
这边的小白龙虽然被猴子一把拉了出来，可是她的意识却依旧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白龙敖夕眼角挂着的那滴泪水，最终还是缓缓地滴了下来。
敖夕出局，江天沉身上的佛光又渐渐暗淡，他的神魂还沉浸于那个无忧村。
……
人是最容易欺骗自己的动物。
那一夜，白夕凭空消失了。
不光白夕消失了，那白家也人去楼空了。
江天沉知道，终究还是她那父亲不愿意，将白夕带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从那以后，江天沉时常去那山坡之上。
他喜欢坐在大树下，自言自语。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渐渐地，江天沉的鬓角也染上了白霜。
时间啊，无情地流逝，江天沉也老了。
他没有成亲，倒不是人长得丑，而是他家里穷，外加这小子确实不想成婚。
而后又过了许多年，这一年的春天，草长莺飞，杨柳拂堤。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母亲找到了江天沉。
她抚摸着江天沉头顶的白发，眼中满是不舍之色。
可是不舍又能怎样，她已经老了，是时候去那百岁城了。
母亲也不想给自己的儿子再添烦恼。
“孩子，我再这样下去就要老得动弹不得了，送我去百岁城吧……”
望着自己那年迈的母亲，江天沉没有言语。
他驾着驴车，一路向西，载着母亲便往那百岁城而去。
无忧村头，父亲依靠在大树上，无言地望着这对远行的母子。
而后又过了两个月，江天沉再次驾着驴车，将父亲也送进了百岁城。
父亲临走的时候，牢牢抓紧江天沉的手。
“孩子，你和我一起进去吧。”
看着父亲那一脸的皱纹，江天沉犹豫了。
“孩子……都这么些年了，你难道还觉得这是假的？”
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江天沉只是站在那百岁城前，静静地看着父亲步入城中。
母亲也来了，他们夫妻二人望着城门口的江天沉兀自流泪。
看到母亲的那一刻，江天沉心中的高墙已然倒塌。
他有些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最终，江天沉还是离开了。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无忧村，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子虚观。
子虚观的老道已经老得不能动了，守在老道的床前，江天沉静静地看着床头那盏忽明忽暗的烛火。
那火光就好似老道的性命，随时都可能直接湮灭。
子虚观的老道不信那百岁城，所以他执意死守无忧村。
再看那老道，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好似书页一般。
他太老了，老到牙齿都掉光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牢牢地看着眼前的江天沉。
“孩子……你来了啊？”
“师父。”
听着江天沉的呼唤，老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咳咳咳…小子，你想起来了？”
望着老道那一脸的激动之色，江天沉缓缓点了点头。
想起了什么？
村里来了几个说书人，一天天地说这西游话本。
久而久之，江天沉便做了一个那样的梦。
在那梦中，他有个不靠谱的道士师父。
后来他竟然又成了那三藏禅师，走上了那西天取经之路。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江天沉知道，那一切也只能是个梦。
一切都是假的，没有猴子、没有天蓬，更没有什么白龙敖夕。
那一切，只是他一个小人物的幻想。
一个小人物，最卑微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