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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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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悲春伤秋,顾不得诗情画意,一棍子拉回现实。

正说着,周彦邦的小厮进来就磕头,手中举着封信。

见信苏锦又慌起来,这是哪里又生变故?拆开一看,才知是那时他们因高盼儿闹将,自己赌气写的休书。

‘妇善妒,齐大非偶,自此立据,嫁娶自从,永无瓜葛。’一方朱砂印鉴,清晰的落在信笺底部。

当时吵着让他画押他不睬,如今巴巴儿的签了着人送来,这又是闹哪一出子!

悬着的心忽地放下,气笑了。

提笔蘸墨,不费思量,下笔有神。

‘与夫颠沛相扶,安乐与共,白首同归。’

想想又添上一句。

‘北风其凉,雨雪其雾,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白首同归,携手同行。

望着小厮颠颠的跑出去的身影,苏锦立在窗牗前,看着浓绿的芭蕉叶子摇晃。

步步锦、如意纹雕花窗洞落在书案上,落在水墨石砖上。一圈又一圈,用手描摹着纹样,一时间愣神。

也许、也许,心里还是有他吧。

哎……

这一声叹息道出多少遗憾!

朝堂倾轧再正常不过,可他不一样。

他自幼被奉为神童,一直是被夸奖、被羡慕的榜样,众人眼中高不可及的楷模。

提起周府大爷,经史子集,过目不忘,金榜题名,高中进士。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要封侯拜相,加官进爵,光耀门楣的。

所以,一路走来,颇为顺利,他一直是骄傲的。

可现在呢?拿个芝麻粒大的官职打发他,让他辞也不能,受的憋屈,还要感恩戴德,当真比革职还难过。

此次打击无异于毁灭性的,击碎了他的骄傲,他的抱负,他的自尊。

多年的隐忍蛰伏,当时的荣耀,如梦如幻亦如泡影,他终于成了他嫡母口中的笑话。

一个庶子,一个庶子……

罢了,既同为天涯沦落人,走一趟去瞧瞧吧。

“周卿,你是否与二皇子过从甚密?是否他京中妾房、庶子一应你来看顾?是否对寡人以二皇子出质有微词?”

“臣在大同府时,二皇子驻守,对臣却有抬爱,可那只是同僚之谊。在山西时,二皇子无不倾诉对圣上思念之情,他远在边关,钦州乃苦寒之地,二殿下不忍家小受苦,故而委托臣下看顾,也是为父之心。”

“陛下陛下。”

他跪着向前。

“所谓微词只是臣的肺腑之谏。皇子出质关乎国运,关乎社稷。英贼处决后,二皇子终年驻守边疆,次孤山一战,差点丢了性命,战功赫赫,市井朝野皆有口皆碑。”

“俨王虽地位尊贵,可没有功勋劳绩,即便登了大宝,难为人所服。若他出质北狄,牺牲自己的自由为我朝立功劳,那将无人不服。”

“陛下,‘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臣斗胆臣僭越臣犯上,可臣为我朝百年之计为首。”

“俨王自幼养在陛下身边,深受器重,博学善思。可二皇子一路走来,实属不易。若把他出质,不仅我边关少一员大将,来日兄弟相见,又作何感想?知子莫若父,细思量,望陛下三思!”

“你也认为寡人偏袒俨王?”

“却非偏袒,同为骨肉,陛下一般看重。实乃权衡之计,并非陛下私心,大局为重。陛下,大局为重!”

“哼!巧言令色,你们就是以为我偏袒俨王!”

天家负手而立

“没错,我是眷顾他多些。可他自幼体弱,又养在宫中,哪里见过北地风霜。弟弟年幼资历尚不足,他做哥哥的这点担当不曾?谈何心怀天下!”

“况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在北地的苦我岂不知,每逢年关总不得团聚。所以我放纵着他散布谣言,魅惑朝野,弄的朝野上下皆以我偏爱俨王,寡薄他,这些都是他散布开来,我只是不计较!”

“你、你们都来逼谏、强谏,你会把体弱的小儿子往虎口里送吗?”

摔折子,宽大案台上的折子雪片一般扔下地,天家竟也哭的泪目!

可他终究不是触龙,上头的也不是赵太后,这场君臣良谏,他败的一干二净!

随着天家拂袖而去的还有他的仕途。他知道,去了,大势已去!

那时的他跪在偌大的宫殿明晃晃的瓷砖上,听天家呜咽啜泣,便是头也不敢抬。

他就是偏心!

谈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十个手指头还分长短,人的心没有长在正中央的。

能把小的养在膝下,那点子怜悯于二皇子又起到多少回寰?

天家是,父亲亦是!

那又是谁将他和二皇子之事传入天家耳中?

连同照顾家小,如此私密之事也一字不差?!

是谁呢?他当然知道是谁,他的好兄弟能谋得盐政肥差,是谁在助力?

那么又是谁自然成了俨王的钱袋子?这些必须是心腹,天家的或者未来天家的心腹!

周彦邦阴沉着脸独坐书斋,他已经坐了许久。

衣袂窸窣,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快。

消息或迟或早,终究会传遍阖府。

想当日她气起来‘你家的草根子,石头缝子都长目生耳’,这话不假,这不,就来了。

“来做什么?”

“怎么?不能来?”

甫一见面,剑拔弩张,周彦邦无心分辩,冷冷的蹦出几个字。

“我如今落魄,配不上你。不是一直想走吗?给了你字据,你解脱了。”

这人,我来是看笑话的吗?

苏锦一腔子热情,兜头一瓢冷水。

心中虽窝火,但见他说话冷嘲热讽,知他心里不痛快,许多话想了想又咽回去。

今儿不吵嘴,咱们说理。

“怎么不说呢,瞒能瞒到几时?贬去何处?何官职?”

“黔州别驾。”

啊,虽早有准备,可还是被千里之遥所惊到。

地势偏远不说,风土尚荒蛮,蛮夷部落,儒家所未达之处,何论教化。

他好歹也是进士及第,太折辱人!

“不怕,我陪你同去。父亲在世时常说‘天下山水之秀聚于黔中’。又有诗云‘旧说天下山,半在黔中青。又闻天下泉,半落黔中鸣’,真恨不能去看看明山秀水……”

“非也。”他严肃的打断沉浸在浪漫主义色彩中的人儿,郑重其事的说:“这一路艰难险阻绝非你所想,前有刘通判赴任途中命丧山崖。你不知无需妄下口誓,这是其一。”

“其二,许是我后半生都不得启用,葬在异乡也未可知。妇人家禁不得这些苦楚,皆留在京中,我自去!”

“这话!”

苏锦同样正视着他。

“朝堂倾轧,党同伐异,不过是权利政治牺牲品,你成了炮灰。可顺境逆境皆为心境,好的坏的都是风景。境随心转,看花是花看佛是佛。”

“天家、皇子、平民、人这辈子谁也不能通达顺遂,宦海沉浮在自然不过,没有坎坷的不是人生。”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黔州不是王土?不是一方父母官?不是为天家尽职?你这样聪慧的人,还需人讲?”

周彦邦陡然沉默,他知道,她的劝慰无不真情实意。

可他更知道,这些话犹如敲门声,想解开心结还需自己从内拔去门闩。

她认真极了,不大的人却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一口齐斩斩的白釉瓷牙,说起话来米粒大的珊瑚耳坠子来回晃荡。

哎呀,他们、他们有多久没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他也不记得了。

猛然间心缝涌出万千甜水,忽然间放下心事,倏的问起。

“当日同我那样的白眉赤眼,今日怎地又不愿意了?”

嗨,这人?人家安慰你呢,反问起这没头没脑的话。

“好没意思的话。”

她嗔他。

“既嫁从夫,是苦是咸吃的总归是你家饭。得意时诰命加身,失意时弃你而去?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还是……”

还是什么,她蹙眉,他回眸,深深凝望。

“还是你嫌我,想打发我?既这么着,你主意已定,我遵意就是。”

扭身要走,他轻拉住她,悄声唤。

“卿儿,不闹……”

卿儿……

她被定住了,手轻轻的搭在他肩头。

“缔结连理,同舟夫妻,你不弃,我又怎会离?”

是,是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他天家赐婚的正印夫人,三书六礼迎进门的嫡妻正室。与他皮毛相覆,休戚与共的发妻呀!

饶是他阎罗铁汉,面上冷淡,此刻亦心内风云大作。

勿需多言,勿需多说,缓缓的抬起手,牢牢按住他肩头那只手。

千言万语,只在这一握。

两只手紧紧并在一起,两颗心再一次靠近!

没想到他所期盼的和解竟是在这种情景之下。

身为女子,面对逆境、困苦、低潮她所表现出的乐观、豁达、积极,令他汗颜,令他刮目相看。

她胸怀的广阔远超出这所宅院,这座府邸,这是他第一次真心的觉得配不上她!

不觉间,竟红了眼眶。

这些天他遭遇了什么?拜高走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名利官场体现的淋漓尽致。

甚至在诏书尚未下达的几日里,上朝时,往日恭敬有礼的同僚们,对他却之千里,唯恐避之不及,乃至无人与他同行。

家中有甚区别,见他落魄嫡母高兴还来不及,她的嫡子终于死死的踩在他头上,好一番扬眉吐气。

第一个来给他安慰和支持的人是她,漫天风雪中,迷茫的前途时,这只手扶住他搀住他,给他安慰给他鼓励。

‘颠沛相扶,安乐与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白首同归’

‘同归……’

她早已离去,他却反复咀嚼她的回函。这是他的妻啊!

能同甘共苦,于患难处见真情的发妻呀。

冰冷的文字滚烫的真心!

女子柔弱,困顿时刻刚强异常,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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