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报死之鸟

时间悄悄流逝。音乐没有结束。杂多没有停止。但是，一些东西慢慢地改变了。

一轮几乎是苍白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众人知道，那是第六感知的结果。在第六感知之下，任何东西都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

杂多发出一声如漏气般的长叹。

接着，它的身体开始如流沙般崩塌。就像一堵被炸开的城墙，就像被洪水冲开的水坝。

结束了这漫长的拉锯战，以及眼前的危机的，竟然是白天的到来。

野猪原本就是半吊子的“法师”，而为它施加增益效果的亡灵生物本身又是畏光的类型。因此，太阳一出来，野猪就失去灵魂，变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死猪。因此，它所召唤的生物自然也全部消失了。

“你早就料到了吗？”伊格灵格问。

“嗯……只是一种猜想吧。我也只是在赌，那个野猪半吊子法师召唤出的生物不可能有那么强大。”

还真是符合丽塔性格的发言。

丽塔刚说完这句话，伊格灵格就脱力坐在了地上。之前尚未体验到的疲惫感袭上心头。

他们在黑暗中战斗了太久，甚至失去了时间的尺度。又或者是，因为处在法术感知中的时间太长，他们已经化为了时间本身。

当伊格灵格和阿维丽从草药带来的“第六感知”状态中恢复时，他们看到丽塔坐在正在被焚烧的野猪尸体旁，手里的火焰安静地跳舞。

地面上什么都没有，就像昨夜他们与之战斗的骷髅、死灵、僵尸还有杂多都是幻觉。

就连被吞食的土地也恢复了原状。

而拉扎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一动不动。

伊格灵格走上前去。他看见拉扎身体上覆盖着灰黑色的尘埃。

“……拉扎？”

他不敢伸手触碰，仿佛一碰，拉扎就会灰飞烟灭一般。

“丽塔，拉扎他到底怎么了？”阿维丽问。

“我也说不太清。我并不擅长界门系的法术，其下属的亡灵法术就更不了解了。但我知道，拉扎之前直面了一个对缺乏精神力修为的凡人来说最可怕的法术——死之指。那是通过让人直接目睹死亡的本质，而杀死一个人的法术……”

“咳咳，看样子你们的好朋友遇到了一点麻烦。”

老爷子适时，或者说不适时地出现了。天知道他是不是躲在二楼看了一晚上。

“先进来吃点东西吧。你们劳累了一晚上了。”

老爷子在厨房里劳动。伊格灵格遵照丽塔的指示，没有触碰也没有挪动拉扎。但是，他一直坐在能看见拉扎的位置。

阿维丽下意识握住了丽塔的手。丽塔能感觉到，她的手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手。

她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来提振众人的精神了。

“其实，事情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拉扎现在还存在在这里。而最高级的死之指，据说可以把人的一切痕迹从物质世界里抹杀掉。”

这话起到了反效果。阿维丽和伊格灵格的脸色更阴沉了。

“呃……对了！我来教你们冥想的方法吧，学会冥想之后，就能学一些最初级的法术了。你们看，就连野猪都能学会呢。”

伊格灵格仍旧叹了口气，阿维丽却露出了微笑。看起来，她很吃丽塔这一套。

“把你们的感知向内放一放，去觉察自己身体的律动……从调整呼吸开始。”

……

时间在冥想中很快过去。老爷子准备了一顿对早餐来说有点过于丰盛的早餐。

一只烧鹅，几块涂了蜂蜜的浆果馅饼，一块巨大的芝士香肠披萨，上面还撒了些罗勒叶。

“啊，说起来真的饿了~”

阿维丽双手合十，祈祷薇妮女神保佑后，开始了用餐。

她毫不客气地扯下了一大块披萨，并毫不淑女地塞进嘴里。就连丽塔也不禁感慨，这个姑娘真是擅长自毁形象。

丽塔则找老爷子要了一只火腿，一块奶酪，一大盆面包……在老爷子“你真能吃这么多吗”的疑惑中，她把这些东西统统吃完了。

伊格灵格也抗拒不住生理的饥饿，吃了许多东西。可是，那些美食在他嘴里就像没有味道的纸片一样。

“好了，异教徒丫头，你去读书吧。红头发丫头，陪我下棋。还有公子……”

看到伊格灵格的神情之后，老爷子原本准备好的玩笑话吞进了嘴里。

“公子你随意。”他说。

丽塔兴奋地搓了搓手，做好准备要吸收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字和知识了。她甚至有种期待，寄希望于在这个老头子的藏书中能找到来自古代的经典著作。

只不过，当看到书架上的藏书之后，她大失所望。

“怎么除了一些工具书之外，大多都是通俗爱情小说啊。我还以为会有像外面书架一样有趣的东西呢。虽然这书也是一版一印的……”

不过，通俗文学最适合用来学习一门不熟悉的文字书写方式了。

而且，不知为何，在当时的通俗爱情故事里，草药师是最常见的职业。这可能是因为草药学在弗兰涅尔的再度兴起。因此，丽塔也从中学到了不少这个时代的草药原料名称。

另一边，伊格灵格坐在拉扎对面的石头上。

拉扎此刻在想着什么呢？

拉扎在经历着什么？

他是否在怪罪，其他人没能救他逃出生天？

伊格灵格不知为何，想要伸手触碰拉扎。

就像……他觉得自己有义务那么做。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银辉刻福，荡破邪魔。”

他低声念道。在他短暂的一生里，他没有一个时刻，对薇妮女神那样虔诚过。

接着，伴随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伊格灵格的内心。

“……干嘛哭成这样？”

一声询问，让伊格灵格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他的确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但这一次的泪水，有些特别。

是阿维丽。

而拉扎，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浑身都失去了力气。

“拉扎……呢？”

阿维丽用食指戳了戳伊格灵格的额头。

“他醒了，正在大吃大喝呢。”

一块石头，终于在伊格灵格心中落了地。

他终于有勇气再度走到拉扎身边。

拉扎满面红光，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负面的影响。

“拉扎，你在那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丽塔一边大嚼着食物，一边问。

“嗯……我记得是有的，但是现在已经忘了大半了。就像……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拉扎竭力回忆道，“对死亡的‘观念’好像上升了一点，但是对死亡的‘认知’还是和以前一样。”

“原来如此。看来，你是洞察死亡之人，所以死亡和你擦肩而过了吧。”

做出这样的结论，丽塔结束了自己的用餐。而在她面前，已经堆了数十个空盘子。

“拉扎。”临走之前，伊格灵格呼唤了拉扎。

“怎么了，伊格灵格公子？”他问，面色严肃，以为是要开始什么沉闷的话题。

“很高兴你还在。如果没有你，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拉扎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拍了拍伊格灵格的肩膀。

老爷子给众人送了一些自己用不上的兽皮，还把海妖低语送给了伊格灵格，说是沾了死灵生物的血，放在家里不吉利，并一路把众人送到雀跃关城门处。

“没了那野猪，还怪无聊的。你们要是碰到有趣的人，一定记得送过来和我作伴啊。”

临别之时，伊格灵格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老爷子，有件奇怪的事……”

伊格灵格把舅舅态度大变的事情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皱眉。

“卢文这家伙……还在用乌鸦监视城里人啊。我早就劝过他，这样高压的统治是不能持久的。我猜他是听到你们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吧。”

“果然，我的感觉是对的……”丽塔低头沉思，“那些乌鸦给我一种法术使用者的感觉。”

“哦呵呵，这可是机密呢。就是老爷子我也不能说出详细的信息。”

“不必担心。”丽塔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可不会输给那种低级的法术。”

三个小时后。

“确定是这里吗？”伊格灵格问。

其实，他完全相信丽塔的能力，只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眼前这个被妓院、垃圾场和贫民区环绕的地方，会住着一位控制着全城耳目的法师。

据丽塔所说，能控制这种规模的鸟群，说明对方要么是优秀的综合法师，要么专精这一领域。考虑到弗兰涅尔已经数百年没有法师的系统传承，这个法师可能只是凭着自学和天赋发展了控制鸟群并追踪特长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大概率没有什么战斗能力。

同时，他也很难侦测到梅卡能量并未外露的攻击者。

所以，他们撞开了门。而在门内……

一个老婆婆正在熬药。

她的身体佝偻着，眼前的大锅冒着热气。她穿着一件及膝的毛线衫，脚上踩着一双毛茸茸的靴子。房间内的镜子映照出她的脸，她戴着眼镜，面目慈祥。

如果只是这么看，这应该是一副温暖的画面。

只是，那大锅中咕噜噜冒泡的绿色液体，很突兀地打断了这种温暖。

“……哦？你们是来找我买药的吧？”

老婆婆从小板凳上跳下来，身体看起来还很矫健。

“我们是来问关于乌鸦的事情的。”伊格灵格单刀直入。

老婆婆的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但是她所说的话与之完全不符。

“乌鸦？什么乌鸦。我还烤乳鸽，烧大鹅呢。”

难道是丽塔的反追踪法术出了问题？不。伊格灵格绝不会在专业性上质疑丽塔，尽管她看起来也只是个普通的法术学徒。那么，眼前的老婆婆就是在……

欲擒故纵、遮遮掩掩了。

“没什么事就打道回府吧，老身还要熬药呢。这附近的穷人都指望着我包治百病的药水救命呢……”

“这是‘代谢循环剂’吧。”丽塔不知何时，探身到大锅前嗅了嗅气味，“对普通人来说，会导致他们老得更快，但对于受伤和患病的人来说，会让他们的伤病快速痊愈。只不过，不论对什么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副作用，虽然廉价，但是比起替代品‘治疗药剂’要危险得多……啊，抱歉，我似乎说多了一些。我是丽塔，很高兴认识你，草药师女士。”

丽塔伸出一只手，等待着老婆婆伸手去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