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故人冢
在这座城市里，能听到或真或假，各种各样的消息的地方，那当然就是酒馆了。
只不过，你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有时候只是一杯酒，有时候是跳进空跑一天的骗局，有时候是离奇的要求。
在经历了三天之内听到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编造后，酒馆老板向伊格灵格搭话了。他擦着一只木头杯子，面带狡诈的微笑。
“喂，你们是在找岩石巨人吧？”
“是啊。”拉扎抱怨道，“这些家伙一个都不可信，换做以前，我就该把他们都杀掉。”
老板打了个寒噤，但是，圆滚滚红彤彤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只要你们帮我一件事，我就把岩石巨人的消息告诉你们。”
虽然看起来又是“帮我做一件事，但是消息不保真”的骗局……但是，众人似乎也别无选择。
“你们看那个家伙。”老板指向角落里一个瘦削、戴一副碎了一半的眼镜的男人，“他老是嚷嚷着在这家店里有人偷了他的东西，很影响我的生意。如果你们能让他别再嚷嚷了，我就告诉你们岩石巨人的消息。怎么样？”
“成交。”伊格灵格说。
“不过老板，”阿维丽以手握拳锤了一下桌面，故意让自己显得咄咄逼人，“如果这消息是假消息，你可得给我们相应的报酬。”
“那是当……”
“好喔！大家都听着，老板要委托我们帮他做一件事，报酬就是告诉我们岩石巨人的所在处——”
“请、请不要喊得这么大声……”
亚利连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酒馆里。他好奇地凑过来：“喂喂，你们是要去找岩石巨人吗？就是《芃芃经》里奥利彻尔杀死的那头怪兽？带我一起吧！我懂神术，而且对怪物的习性可是了如指掌！”
“就你的半吊子神术？”阿维丽调侃道，不过，她内心其实并不反对亚利连加入。
“只要亚利连能够做到在敌人面前自保，我想他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丽塔说。
“是啊，我不仅会神术，我还学过武技呢……我的家族可是把我作为圣武士来培养的。”
虽然众人想起他在地上被酒馆里的醉汉暴打的场景……都不太相信这一点。
于是，众人走向了被老板指出的那个男人。
男人正自在地喝着一杯啤酒，看到众人气势汹汹地走来，顿时紧张起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是来收拾你的。”
阿维丽心想，吓一下这家伙也不是件坏事。
“啊，啊……”
“要不要试试我好朋友的拳头？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啊，啊……”
“好了，阿维丽。”伊格灵格打了个手势，示意“差不多得了”，“听说你丢了件东西？”
“对！我丢了我的结婚戒指，就在这家酒馆……他们都不相信，还说这里不会有贼。”
“如果我们帮你找到戒指，你就不会在这里说有人偷你的东西了吧？”
“当然。”男人颤颤巍巍地端起酒杯，一口饮下，“请一定要帮帮我，那是我去世的妻子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品了……”
但是，只有在询问了详情之后，众人才明白这件事有多么棘手，而众人为什么都不相信男人的话。
“那一天，我在这里喝酒，我很确信，前一秒戒指还在我的手上，但下一秒，戒指就不见了！这个过程中既没有人接近我，也没有人碰到我的身体……”
众人回到房间，讨论着这件事。
“会不会是他喝醉了，自己把戒指扔到哪里了，又或者是扯了个谎？”阿维丽问。
“我很想相信他，但那确实挺没逻辑的……”伊格灵格叹了口气。
“我觉得他就是在骗人。”拉扎下了结论道。
“……啊，我倒是有个想法。”一直沉默的丽塔发话了，“我们可以钻进他的记忆，说不定能找到一些他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线索。”
亚利连在一旁读着诗歌——他虽然跟了过来，却似乎只是在蹭吃蹭喝，而对这边的讨论毫无兴趣。
“这倒是个好想法。”伊格灵格说，“不过……这应该是很难的法术吧？”
“的确。而且，材料上很是刁钻……需要人类的骨头呢。虽然只要一点点，不过那是不可或缺的材料。”
“薇妮在上，这真是黑魔法……”拉扎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荆棘图案。
亚利连突然发出了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阿维丽白了他一眼。
“嗯，这就到我亚利连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他们经常请我给附近野坟堆的野鬼念诵悼词，那里到处都是无主的坟墓。如果你们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十几分钟后，众人出了城，来到了城外的一片旷野中。
“喂，亚利连，你说的坟墓在哪里？我只看到一堆土丘啊。”阿维丽站在其中一个土丘上，眺望着远方。
“呃，实际上，你脚下踩的就是其中之一……”
“噫，真是晦气！晦气晦气！”
阿维丽从坟包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我们……”伊格灵格握紧了手中从酒馆老板那里借来的铲子，“真的要挖别人的坟吗？”
阿维丽的铁铲此时已经插进了土里。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信神……事先说好，我可不参加。”拉扎站在一旁，转身背向这边，仿佛那样能让自己置身事外一般。
“拉扎的道德观真是奇怪……杀人就可以，挖坟就不行？”阿维丽嘟囔了几句，铁铲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从宗教上来说，杀与被杀的关系是一种轮回中的报应，是一种命中注定，但是挖坟就是强行把轮回之外的人重新带回此界了，所以两者的性质是不同的。”
“好了，亚利连，知道你是宗教大师了。”
两人就这么一边斗嘴，一边刨人家的坟，那场面看上去格外滑稽。
丽塔站在不远处。在他们面前，只有她能看到的雾气正在上升。
“亚利连。先别挖了，和我一起施法。这片地里的亡灵现在很不安分。”
亚利连放下铲子，来到丽塔面前。
“啊，果然，刚刚还没注意到……这里和那里都升起来了吧。”
“你也有梅卡视觉？”丽塔对于亚利连能看到这一切有些惊讶。
“嗯，不知道你们管它叫什么——话又说回来，丽塔你不是普通人吧？虽然我不太明白……言归正传，我们神术使用者也会借用薇妮女神的眼睛的，所以对于亡灵一类的存在格外敏感，甚至可以分辨它们的种类。”
“这一点我可不知道……回去之后得好好做相关的研究呢。”
亚利连未等丽塔指示，已经开始念起了安抚亡灵的咒语。
丽塔很快也跟上了。虽然他们使用的语言和咒语并不完全相同，但这片乱葬岗里的亡灵显然是察觉到了他们施法的意图。
它们围到丽塔和亚利连的身边。这让两人都紧张起来。
但是，它们就那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好像……酒馆里听吟游诗人演唱的听众，或是街道上听教士宣讲的信众。
了解了这一点之后，丽塔和亚利连松了口气。他们接着念诵咒语，试图给这些已经死去，却无法离开的人，一些小小的慰藉。那或许也正是他们作为施法者，存在的原因之一。
渐渐的，丽塔眼中的那片大雾变得稀疏和透明，亚利连之前看到的扭曲的形体也逐渐变成了正常的人形。
与此同时，阿维丽和伊格灵格也挖出了一副骸骨。
丽塔跳过坟包，来到他们面前，念诵着“无名的死者，请原谅我的罪”，从那骷髅的手掌上掰下一根手指，又往骷髅的嘴里塞了一块琥珀。
“那是什么？”阿维丽好奇地问。
“贿赂死者的财宝。在我们的传统里，死者死后去的死域是用琥珀做货币的。”
“弗兰涅尔人一般会用贝壳。”阿维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满了贝壳，“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我父亲让我随身带着贝壳，碰到有去世的人的场合就能随时送给他们，以便让他们保佑我。”
阿维丽将一枚乳白色的贝壳放进死者缺了一根手指的手心里。
“好了，可以把它重新埋起来了。”丽塔说，“最好能在天亮之前完成这一切，否则死者的灵魂可能会找不到原来居住的地方。”
拉扎这时沉默地走过来，接过了铲子。
“我最擅长埋葬他人了。让我来吧。”
太阳升起的时候，乱葬岗已经恢复了宁静。除了一小块新土之外，一切如常。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伊格灵格问。
“我在酒馆里也听说过一些，”亚利连抿了抿嘴，“他们说，那些反对卢文的人都被埋在这里，还有城市里因为私斗死去的人，那些无名无姓，没有亲属的流浪者……总之，想必都是在生的时候抱着执念的人吧。”
众人看向乱葬岗，心里的感情又有了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