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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春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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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阳城盛产翠竹,犹以一种斑竹最富盛名,竹竿高细挺拔,身上却点点白斑,古有文人称之为“雪竹”,意为落雪其上,又称“天泪竹”,说是天泪留痕。无论何种说法,这片独一无二的斑竹林海早早就名扬四海,成为过往行商游客比到游览的一处景点。

知鹇骑在毛驴背上,宋梧在前边走着,不知不觉就闯入这片景色独到的竹海里。风过婆娑,细竹叶摩擦发出浪涛般的沙沙声,那风过山岗,竹子也似浪涛般此起彼伏,汹涌澎湃的绿色浪涛层层叠叠翻过山丘,满目的苍翠,满耳的涛声,用这个“海”字形容倒也十分贴切了。

知鹇倒骑毛驴,一身红衣飘落翠海中颇为惹眼,她给自己沽了壶酒,一路上自斟自酌,倒也比做神仙时候快活。“也不知周阳地仙今夜是否空闲,让他出来与同僚我小酌几杯,联络联络感情不好?”她自言自语,“唉,怎么不走了?”

宋梧本来一直在前边牵驴的,却不知怎的又停下了脚步,知鹇跳下驴背,走至他身边。只见宋小郎君遥指竹林深处某片所在,愣愣说道:“方才那个有个人。”

“你说过这里是游览名胜,有个人有何稀奇?”

“巧的是,半个时辰前,我们走过来,那里也有个人,同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裙。”宋梧说道,“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知鹇听了,忍不住打一寒颤,心里有些毛毛的,凑近拽上宋梧衣袖,“该、该不会撞鬼了吧?”

“不知道,”宋梧一翻白眼,“你请周阳君出来问问不就知晓了。”

话还没有说完,宋梧身子一轻,竟然被知鹇揪着后领就丢上了驴背,他顿时满脸通红,心想他这男子汉大丈夫的名节恐怕是保不住了。又不知她突然发什么神经,有动不动就喜欢甩人的癖好,刚想出声,就被知鹇噤音。

“何方妖孽,出来。”知鹇目光如炬,直视前方,竹影婆娑,不甚分明,此刻已近黄昏,正所谓阴阳相交,晦暗不清,地门洞开的时辰。见那方天青影影绰绰,在竹影中一下子变得模糊一下子又清晰,忽闪间,人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二人面前。知鹇被吓得尖叫一声,差些摔倒在地。

“地府的门坏了吗?尽放鬼出来吓人!”知鹇破口大骂。

“你冷静点,她不是鬼,有脚呢。”宋梧一边安抚小毛驴一边冲知鹇叫道。他知道这个女人虽然胆比天大,可一物降一物,她特别怕鬼吓人,这也怪他,以往说怪谈时,宋梧喜欢捡些鬼怪故事吓她,导致现在自称出入地府如入无人之境的神仙却生生怕鬼。

知鹇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有脚,心安了不少,因为在宋梧的怪谈里,鬼怪一律是没有脚的。她清清嗓子,端正架子,道:“汝乃何人,敢冲撞我清溟君……驴架。”

天青色衣裳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知鹇再次发出尖叫,躲到宋梧身后,蹲在驴屁股下面。怪谈里,鬼是没有脚的,她有脚;但怪谈也说过,有些鬼是没有脸的,她也没有脸,这个东西到底是妖是鬼?

知鹇一害怕,宋梧就冷静下来了。虽然他也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但好歹比知鹇镇定些,他高高坐在驴背上,冷着声问:“你是谁?想干嘛?”

“扑通”那天青衣就跪下来了,“小女春生,盼大人做主。”声音竟然玲珑清脆地好听。

“我非官非将,怎做得主。”宋梧问。

“小女居住在此竹林,每日来往不下数百人,唯公子和道长能看到小女。小女已等待许久,可那人自去熙梁做官后再没回来。公子!道长!可能否,替小女寻一寻那人!”

宋梧眯起了眼,“我凭何要帮你。”

“小女能看到,公子天灵黑气盘旋,是阳寿早衰之相。无阳之人却能行走世间无恙,这是极阴之体才能做到的,也是各路妖邪梦寐以求的灵药。公子想必常被妖邪打扰,小女子有一物,或可助公子隐藏气息,保公子平安,只要公子肯帮我。”

“我——”宋梧还想问这什么意思,立马被知鹇打断,她推开宋梧闭着眼睛站在春生面前,爽声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差事我们接!”

宋梧黑着脸走在前边,知鹇牵上小毛驴跟在后边喋喋不休,说尽了好话哄小郎君。

“你不见那妖精可怜?定是执念未消,困居此地,天长日久指不定会生出什么邪来。就算不为她,为了周阳百姓的平安,我们也得把这差事接下来不是?”

“你无需哄骗我,只消告诉我,这么一个来历不明,一无所知的案子,我们要从何查起?”宋梧猛地回头,和知鹇撞了个满怀。

“哎呦,”知鹇揉揉胳膊,“宋小郎君长大了,胸膛挺挺,有男人样子了。”她谑笑道,“唉,不要脸红,我这是夸你呢。”

“再说,你问从何查?我刚才就说,来到周阳地界,自然要找周阳君喝酒的。”

说完,她红色大袖拂天而过,一成不变的竹林黄昏景象骤然消失,取而代之地是星月高悬,夜色如漆,宋梧定睛一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竹林,置身于黑夜之中。前方有一队人马还在,点烛执炬,都是官家服饰的人。

为首的一位老者上前,向二人鞠礼,“二位贵客,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晚生周阳筠筠,见过师伯祖清溟君。”地仙府里,一个一身挂紫袍,奶声奶气的半大小孩毕恭毕敬地对知鹇行礼。宋梧目瞪口呆,眼前这位周阳君放在人间也只是两三岁的幼童模样,却已经能掌管一方水土了。

“师伯祖。你们这一脉传承倒是挺快。”知鹇跷二郎腿坐在高坐吃甜瓜,完全没有长辈的端庄样子。

“是,势坤宫里,您资历最老,我们这些晚辈得敬您一声姑祖或者师伯祖了。”周阳君依旧恭敬,一看就是礼教极好的孩子。

知鹇吐了一地甜瓜籽,不悦道:“就说一众人中数我最没出息呗。当年我第一个拜于太行山神门下做徒弟,而今时过境迁,师弟师妹都不知练到几重天了,独我一个还在下界混迹。”

“晚生绝无不敬师伯祖之意。”周阳君依旧恭敬。

一旁宋梧翻白眼,要知鹇这样造作他的宅子,早把这假坤道赶出去了。

“废话少说,我且问你。”知鹇翘起二郎腿,把周阳君拉近了细问,“你设下这个圈套把我们带进坑里,所谓何事?”

那奶娃子也不辩解,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自己故意袖手,让知鹇二人遇上那女妖,“春生在我周阳已近廿载,怨念不消,我怕日后成祸患。”他奶声奶气的,语气却是老气横秋,“师伯祖定然要问我为何不自己去,您忘了势坤宫规矩,地仙不可擅离职守,不然可影响升迁,只有您……”

“就我不长进呗,所以你逮着我帮你去办事。”知鹇翻翻白眼,“年纪不大,花花肠子不少,脸皮厚这方面,可真是得了你师祖真传。”

周阳君说春生找的人在熙梁,但是谁,他并没有明说,只说需寻一寻朝堂里的周阳人氏,或能有收获。“她等的人,做了大官,就再也不回来了。”周阳君如是说。

回熙梁的路上,宋梧简直把知鹇问得烦透了,宋小郎君冷情冷性的,绝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他本不想理会这码事,被知鹇接下,他自然不舒服。“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应承了她?”他不依不饶问。

知鹇摇摇晃晃坐在毛驴背上,二人约定,轮流坐一个时辰,“她能收敛妖气,藏身于世,必然有个法器傍身。”

“要那东西做甚?”

“她说的宋小郎君一句都没听进去吗?你阴气太盛,她的法器给你,能少不少妖邪侵扰之事,你安全,我安心。”

“那你师伯祖又是……”

说到这,知鹇便不困了,她嘿嘿一笑,反倒不好意思地挠头了,“当年年少气盛,在势坤宫述职时当场拜于太行山神门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别的没有,捞着一群后生晚辈。”

“你去太行山学仙法?”

“学……学厨艺……”

宋梧就不说话了。反倒是知鹇,开始滔滔不绝,从她去太行山吃酒席开始说起,第一次吃到让她痛哭流涕的人间至味,便死乞白赖留在人家中不肯离开,日日白吃白喝,等着清溟人给她送钱。那太行山神也是个有追求的厨子,感慨自己厨艺虽好,却恨山中贫瘠,无法烹尽天下奇物,知鹇便出了个主意,让太行山神广收门徒,便可让五湖四海的门徒带来各方珍味,岂不妙哉。

妙哉妙哉,如今世人皆知太行山神门下弟子三千,三千又收三千,桃李遍天下。她知鹇便堂而皇之成了第一开门大弟子,辈分极高,本事一般,尽管她只会去吃饭,从来未学过做饭。知鹇牵着毛驴,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她说现在太行山神年纪大了,口重,总是放不好盐,她便很少去了,偶尔会让清溟的子弟送去些奇珍,算是续缘。

一路胡扯,又打走几个小妖怪,他们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熙梁,细数起来,他们离家也有一年零八个月了,算是一段不短的游学。知鹇不避不讳,又在宋梧隔壁院墙住下,明面上是这样的,半夜她总耐不住寂寞,翻墙去宋梧那儿。

“找不到呀。”某夜,她坐在宋梧桌边,挑逗那安静读书的小郎君。听说秋闱将近,他那好哥哥准备要去科考了,似乎他也受了些刺激,愈发用功起来。

宋梧头也不抬,道:“那便不找了,山高水长,你不过随口答应一个精怪,她又不能来找你,或许还找了别人,何必放在心上。”

知鹇瞪大眼睛,说那不行的,“我们可不会像你们人一样毁诺,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不然可是真的会挨雷劈。”说着,伸出腕子给他看,宋梧瞧去,见她细骨腕上无故多出一条细细红线,他上手去抹了抹,就同纹上去一样,擦不掉。

“我已同她许下承诺,便是在尊者前立过愿,只有完成了这件事情这红线才会消失,若是背弃承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尊者也会循着红线落下天雷。”她搓搓自己手腕,“小郎君你看,我为了替你拿到法器付出了这么多,你该怎么补偿一下我呀。”说着又露出阴笑,看那低头读书的白皙小郎君咽了咽口水。

人家不为所动,只是将一碗夜宵热粥推到她跟前,“补偿,帮我吃了它。”宋梧头都不抬,顿了顿,皱起眉头。

他读书时总是害怕灯光暗,但自己不会察觉,所以知鹇跟得久了便知道这个习惯,接过碗粥之后默默又帮他拨亮灯盏。她歪着头看这好看的小郎君啊,心里也暖暖的。

“熙梁的周阳人氏全查过了?”宋梧冷不丁问。

知鹇大字一摊,懒洋洋吃起蜜饯,“查过啦,周阳人,十五年前,不多,没戏。”

宋梧写字的手停了一下,笔杆子戳戳下巴,突然想到什么,“有一个人,不是周阳人氏,却是在周阳生活过的,你恐怕没查着。”

“谁?”知鹇坐直了。

“兄长的授业恩师,前任礼部尚书,太子太傅,翰林大学士师隐胤。他去年致仕,听兄长说他本是熙梁人氏,却因家道中落,在周阳外祖家长到弱冠。”宋梧顿了顿,“若你有兴趣,明日兄长要去求学问,我或可同去。”

宋家的二位郎君真是越长越秀气,英姿玉质,颇有他们家长辈年轻时的风范。师太傅关上门心想,方才二人前来讨教学问,殷勤恳切,谈吐不俗,见识卓著,想来也是读书为宰的好料子,只盼万事太平,他兄弟二人可在朝堂崭露锋芒。

致仕之后,他一个人清居在熙梁城南,此处僻静少人烟,但今日好似人多了些。

师太傅停下脚步,对着无人的廊巷问:“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廊下寂静,无根风吹过几片枯黄落叶,两将相峙之下,一个红衣白发的年轻女人终于慢悠悠从廊柱后边走出来。

“师太傅。”知鹇抱拳行礼,今日她未穿道袍,只是红装,白发高束,像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女侠客,“太傅通玄黄,竟能知我在此处。”

师太傅皱起了眉,他明显能感觉出眼前女人不是妖,可也不是人,那她是什么?此女无邪无恶,无道无法,却有着仙道的能耐,方才她就是隐在自己柱子后边,差点还发觉不出来。他沉默不语,处世多年,他自然知道静观其变。

“在下,清溟知鹇。”见他不说话,知鹇索性自报家门,“师太傅不必戒备,我修道求仙,对你们人间事不感兴趣,此番前来,纯粹受故人所托。”

“哦?”他问,“何人。”

“周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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