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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楚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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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刑部大狱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女人头戴素白幕篱,身形高挑,骑坐在枣红骏马上,看是一位高贵妇人。男人穿着白色儒袍,身披黑色披风,牵着马缓步走近。这一对璧人携手走在刑部大狱的门口,着实很抢眼,虽没带随从护卫,却也能看出二人不凡的贵气。更贵气的是那匹马儿,看门的兵卒是看清了马儿当卢上印的十六王院棠棣纹,得知来得或许是哪一位皇子,仓皇地跑进去请来长官。

典狱长踉踉跄跄跑过来,急忙要跪拜,“不知贵人大驾光临,小人,小人……”

男人伸手阻止了他,“我今日来是想叙一个人,不欲人尽皆知,望大人行个方便。”

“唉,是,贵人请进来说话。”

“其实今日我等不该前来,但实在是……”三人行走于刑部回廊中,话才说了一半,走在后边的女子突然就走上前来,手里挎着一个包袱,行礼说话都是怯懦的模样。

“是妾厚颜恳求,夜里寒凉,家父身体不好,妾忧心难安,只想来送件衣服,望大人成全。”

“他们只是送了件衣服?”裴中书书房里,尽管是深夜,他的书房依旧明亮如昼,是点了数盏灯,裴中书不喜欢阴暗的地方,他所在的房间容不下光到达不了的角落。

“回中书大人,都是在那典狱长眼皮子底下做的,真只是送了套衣服。”

“还说了什么话没有?”

“无非是新妇初嫁那些客套话,无甚相关。”

裴中书捏着胡子,陷入沉思。

“你可曾会意你父亲的话?”殷樵房里,殷樵在研究着棋谱,楚彧低头抄诗,她闲时总喜欢抄诗,说这样才能凝神静气,固心守拙。

她停下笔,走到房里一个桐木箱子旁,轻轻道,“这是我母亲的嫁妆,父亲说我仓促出嫁未来得及筹备嫁妆,母亲的嫁妆便是我的嫁妆了。我本来将这一箱子寄放在一位老仆家中,今日下午遣人带回来。”她在箱子面前蹲下,歪头看向殷樵,“夫君不想看看吗?我母亲的嫁妆。”

“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该……”殷樵话还没说完,就见楚彧将箱子打开,一股陈年尘埃的味道顿时冲上鼻头。他皱着眉,但还是举起灯走近替她照明。

楚彧在半个身子几乎都快埋进了箱子里,无甚其他,无非是些珠宝首饰,衣料布匹一类的,本以为并无特别,殷樵还想说她是不是思虑太过,结果见她就从箱子里掏出一包布料包裹的东西,被她捧在手心里。

“家父只不过是一介言官,乌台里的小官僚,无论所犯何事都早该有定论,这次缘何关了这么久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静?”她似乎不是在问殷樵的,因为她很快就自己说出来顾虑,“他们应该是有什么把柄在家父手里,他们不敢动家父,便如此僵持着。”

“我原以为家父因言犯事,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今日家人并没有多说太多,却暗中告知我有什么东西被他藏在了这里。”她将包袱放到书案上缓缓展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二人在灯火下对视,目露震惊,“一封血书。”

三年前华安张氏一家,家中祖产被寺院肆意侵占,本欲到官府讨论公道,不曾想寺僧同官府沆瀣一气,勾结为祸,矫改供状,竟然将张家主人活活打死在牢狱中,老母亲哭瞎双眼,亦含冤而终。唯一的少年写下血书,收集了知情人的供词,想上熙梁告御状,却被人半路拦截,亦是身死。少年之前一路逃亡,遇到楚家的一位管事,管事又将此事告知了楚父。楚父没有来得及赶到救下少年,只找到了他藏在佛像莲花座下的这包裹。

“家父在这里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欲查清华安一案,那寺院背后主人是裴中书之幼子,表面看是供奉佛寺,背地里经常以赈济之名将朝廷发的新米偷梁换柱成劣米,再高价卖出新米谋求私利。家父隐秘查了许多年,没想到此番或许被他们察觉,借口将家父治罪下狱。或许他们还不知晓家父所知的情况,所以还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我的侥幸。”

“华安历来多灾,土地贫瘠,人民穷困。朝廷一直在想办法,也一直接济华安府,没想到他们在蚊子腿上也要揩油,吃的是数万贫困百姓的血粮,实在欺人太甚。”殷樵也有了怒气,“裴家小儿子我有耳闻,不成气候却犹擅经商,我本以为他虽学不成他父亲的老谋深算,在商道上发展也算是本事,没想到却是这种本事。”

“若是能救出家父,让陛下或哪位大吏亲鞠此案,不让裴相一手遮天就好了。”楚彧叹息道。

“所以,你特地告知我此事,却不怕我回去同自家人说吗?”亭子里,殷樵又在同宋梧下棋。宋梧下山后不曾回过家,一直偷偷住在殷樵这儿,倒是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知鹇不见了。

此刻宋梧疏懒得很,殷樵也发现他变了,从前的他寡言谨慎,处处都是一副深沉多虑的模样,可自从他“死”过一次之后,也不知是受知鹇影响还是别的,宋梧处事却坦荡随和很多,不像个热血方刚的年轻人,每日下棋看书的爱好也像个老头子。方外之人,对,他越来越像知鹇,成了一个方外之人,熙梁发生的诸事他成了旁观者,游离其外又参与其中。

“我之前也顾虑过,可我信自己的眼光,更信你这个人。”殷樵道,一旁的茶水烹好了,正往上汩汩冒白汽,“尽管你同我说过宋家与裴家有交情,但那不是你,你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是最了解我的人,是我的挚友,你不会的。”

宋梧叹气,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中事,苦笑起来,“其实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也无需他人帮助。”

“什么意思。”殷樵皱眉。

“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是宋家还是其他朝臣,他们之所以依附裴中书,实际上是依附他们认为未来的陛下。”

“你是说殷柯?”

“殷栩受徐妃连累,放眼整个熙梁,现在又哪位皇子最可能当上储君呢?除了他没别人了吧。”宋梧垂眸,又落了一子,“大家都不是傻子,为何要和未来的天子、未来的国丈对着干,除了你那耿直的泰岳。”

他一子落定,突然抬眼直视殷樵的眼睛,逼得他无处遁形,“你要做的其实只是让陛下,让所有人相信,你才是最适合做储君那个。”

“……”

殷樵捻棋沉思,并无回应。他思索许久,久到时间似乎凝滞,才缓缓落下一子,长吁一口气。

“我不是最适合的皇子,最优秀的那个人很久以前已经不在了。”他低头看棋盘,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眼睛,“要是他在,这一切原本都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宋梧的眼神也黯淡了一下,他又想起幻境里那个下雪的夜里,苍白削瘦的年轻人蜷缩在宽大的袍子中,雪花从月亮上落下,落满他无声的肩膀,他想走上前替他拂去肩上雪,却无能为力。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皆不可追。

沉默,又是沉默。

“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这是一条不归路,甚至是死路,我不勉强你,若是不愿意我此刻便回山上去,也不再干涉熙梁的事情。”宋梧将热茶倒进殷樵凉透的茶盏里,殷樵将茶盏暖进手心。

“你会一直帮我吗?”

宋梧愣了一下,“不会。”

殷樵听到这儿却是释然地笑了,他一向轻佻放纵,可只有宋梧知道他浮浪的外表下始终有一颗不甘争胜的心。他其实和很多年前过世的哥哥又有什么差别呢,两人都是热血难凉的儿郎,立志要涤荡世间不平,还天下清明的人。他们都有能力,有理由这么做啊。

要不是宋梧知道,他也不会特地下山,殷樵要推一把,楚彧的事是个好机会,他从独孤公那里学来的权御术也终会派上用场。

“我给过你选择,不后悔?”宋梧道。

殷樵将那热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抹抹嘴,露出了轻蔑的笑,“何悔之有,试问谁不想试试那龙椅烫不烫屁股,我去争一争又何妨。”

对了,就是这样,这才是我看好的未来之君。

宋梧安心地又落了一子。

“什么?你要去帮那毛小子争皇位?你不是一向不爱听传奇故事吗?”数日前,清林观中,知鹇一声叫吓跑了她怀里的狸奴。

宋梧无奈地将狸奴和人都招进怀里,轻轻地搂搂知鹇,替她打理乱了的白发。狸奴在二人怀里乱拱,它就是这么个小东西,没成精却比成精的更精明。

“我虽答应同你回清溟,可总有些事要办完了才好放心走啊。”

知鹇不是很开心,“可你也没说其中一件是要帮别人夺皇位啊,我听过那些传奇,输了的人都死的很惨唉。”

“有你在我又不会死。”宋梧推开知鹇,把狸奴抱进怀里,知鹇更加不开心了,“我得为家人谋一个长远,裴家和殷柯利益相牵的关系总不是长久之计,只有卖了殷樵这个情,以后我走了他才会替我照顾好家人。再说,殷樵是我表兄,也是知交,他此番被推进战场,我没有不帮他的道理,他已经退不了了,只能走到尽头。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被宫里的虎狼吞噬殆尽吧,跟前一位一样……”

知鹇看他眼睛亮晶晶,笑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出为天下万民,为众生道义之类的大道理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么计较。”

“这不是对着你说点实话嘛,你也知道我并不是圣人。”

“对喽,”知鹇跳起来,跑去捉弄狸奴,“你是我的宋小郎君。去吧去吧,你知道我一向不会阻止你。”

如此这般,宋梧便来到了十六王院,至于知鹇去了哪儿他也不甚知情,反正这个女人从来不会让自己操心,且安心办好殷樵的事情。

殷樵这边似乎已经下了决断,落子步步进攻,宋梧处处防守,最后溃不成军,草草了局。宋梧掷了棋子,拍拍手站起来,“无趣。我回去了,现下最大的事情无非圣祖皇帝寿辰,这件事不会给外臣插手,你且去谋了这差事,作出些效果来。”

“等一下。”殷樵没有动。

“还有什么事?”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的这些……”

“权御术,我只不过是比你多读了一本书而已。”宋梧露出莫测的笑,

他在青州时候昼夜苦读,初时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后来也觉得无趣之极,知鹇说他这是看透了,凡事不可捉摸才最有趣,但看透之后不过尔尔,人也是,事也是。他看透了权谋数术,看清了人心算计,若是如今发生的一切事情书上皆有记载,都写下答案,那这盘棋还有什么趣味可言。所以他突然觉得无趣起来,要不是知鹇,那时她抱膝坐在自己身边,廊外细雨淅沥,四周一切都是青绿色的,连他们二人坐的石凳都长起潮湿的苔藓,唯独她一抹大红色,张扬至极。她说,“你才多大就说凡界无趣,我来了凡界几百年,每次看都觉得有趣得紧。虽然他们殊途同归,但每次看到他们悲欢离合我都觉得独一无二。”

她说这就是凡人的可悲和可爱之处,每个人的命数其实都被写在星轨上,他们挣扎不得,苦求不得,反抗不得,却在此困囿中还能活得酣畅淋漓,比那些几千几万岁的神仙不知精彩多少倍,这也是她喜欢来凡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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