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反应
夜凉如水。
郝厉海烦躁的时候喜欢一人躲到废弃的塔楼。
郝厉海盘着腿坐在塔楼的屋顶,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诺大的长安,何处是他的栖身之地。
今日的月考,他刻意展露出灵识高的天赋,就是想获得何澹月的关注和资源上的倾斜。
他看着自己的布满老茧的手,从十五岁进青方斋当学徒,至今已有两年半,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没日没夜的打磨炼丹学徒的记忆,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高贵的炼丹师,实现阶级的跨越。
自己的梦早该醒了,回村里吧,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灵植夫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想起这些年的奋斗,他又不甘心。
郝厉海一拳砸断了屋顶的瓦片,手上的剧痛让他心里稍稍舒服些。
难道我就这样认命了吗?他自问不比任何人差,学徒队伍起初有三百余人,有富多代,有官多代,有权多代,他是出身最贫寒的一个,如果不是青方斋老板娘,他连学徒的资格都没有。
经历了两年半的淘汰,现在剩下的三十余人,他是表现最突出的那个。
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可是我身体的根骨,就这么不争气!
每次他吐纳天地灵气的时候,时间稍久一些,就感到全身经脉酸痛,要好几日才缓过来。即便如此,每次吐纳的灵气,十分倒有九分还给了天地,他只余下一分。
炼习两年半,却仍旧是炼气一期,修炼的天赋差到极致。
和他一批的学徒,最差的也到了炼气三期。
等他们正式成为弟子,修炼青方斋的秘传,黄阶高级功法--奇木典,差距会越发明显。
“找到你了!”
一个可爱的声音把郝厉海拉回了现实。
屋顶下露出两个圆圆的发髻,郝厉海勉强露出笑脸,伸出手把女孩拉上了房顶。
女孩叫婵儿。
婵儿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又从怀里掏出包裹好的荷叶鸡,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月亮。
“这壶酒是我从几个空瓶里兑的福根,叫百日醉,醉宾楼卖得贵死了。”
“过来吃啊!”婵儿一点不淑女的坐下,摊开荷叶,嗅了一大口,“荷叶鸡是后厨的小姐妹给我拿的,已经放了几天,吸饱了荷叶的汁水,香得很,便宜你了。”
郝厉海没有接婵儿递来的鸡腿,反而对着壶嘴大口喝起来。
“我拿酒杯了。”婵儿一只手刚从胸前掏出两个瓷杯,“算了,随你吧。”
郝厉海连喝了几大口,辛辣的酒液刺激着味蕾和喉咙,五脏都是火辣辣的。
“爽!”郝厉海不懂酒,也很少喝,这一刻,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爱酒如命。
“哎呀,轮到我了,轮到我了!”婵儿见郝厉海只顾着自己,一把夺过酒壶,也顺着壶嘴喝起来。
郝厉海拍手叫好,“海量啊,女侠。”
婵儿抿了抿嘴唇,“一般一般啦,郝少侠,吃鸡腿!”
“我想吃鸡翅膀!”
“肉多的地方你不喜欢,哼!”婵儿一口银牙咬着鸡腿上,撸起袖子,露出了雪白的臂膀,然后残暴的撕下了鸡翅膀。
老实说,荷叶鸡放了许久,味道早就不新鲜了。但对于郝厉海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
人总是在追寻记忆中的味道,殊不知,那些味道早就随着人和事的故去,再也寻不到了。
“好吃不?”婵儿期待的看着他。
“香!”郝厉海拿着鸡翅膀的手,比了个大拇哥,满嘴的油,看上去滑稽极了。
“别难过了,好不好。”婵儿突然说道,“我们之前讨饭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能吃到肥鸡,你瞧,现在不就吃到了么?”
郝厉海笑了笑,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样子。
他挑着被褥刚从玉蝉村来到长安,找了处无人的破屋栖身。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人五花大绑吊了起来。
绑他那人拿着鸡腿,审问他的来历。他就这样认识了小乞丐,婵儿,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婵儿是女孩。
“可是人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就好像我刚进城的时候,觉得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吃上肥鸡。”
婵儿撑着下巴,脸上泛着酒酿红,醉醺醺的看着他。
“是啊,现在有鸡腿吃,可是我想要更多,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我想成为炼丹师,成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想长生,想要富贵,想要权力。”郝厉海在婵儿面前,没有掩盖自己的欲望。
婵儿撇了撇嘴,“你这样好累的!”
郝厉海拿起酒壶,狂饮了一口,“我要走了。”
“去哪?鸡还没有吃完呢。”婵儿晕晕乎乎的说道。
“我要离开青方斋,去补全自己的根骨。”郝厉海猛地站起来,远处的灯火出现了好多个残影。
他对着天空喊道:“我不想庸庸碌碌一辈子!”
继续待在青方斋,他能看到自己的未来,或许一辈子吃喝不愁,可能还成为一个小管事,但上限也就是如此了。
如此生活,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
不知道哪里来的云遮蔽了月亮,屋顶瞬间陷入了漆黑一片。
郝厉海也喝醉了,手脚不听使唤。周围突然陷入漆黑,他瞎摸着方向,连天和地都分不清楚。
“喂,你小心点啊!”婵儿见郝厉海一脚踩到房檐处,整个人往下落,忙起身拉他。
婵儿小小的一只,两人年纪相仿,但婵儿身高只到他的胸口。
仓促之间,又是醉酒之人,一只手哪里拉得动他。
僵持了一瞬,婵儿再也坚持不住,仍死死的抓住郝厉海的手臂,不肯放手。
两人一齐从房顶跌下来。
气流的激荡声让郝厉海清醒过来,但脑袋一片混沌,半点法术都用不出。
他死死的把婵儿抱在身前。
幸好,塔楼下是一片草丛。草垫充当了垫背,而他又充当了婵儿的垫背。
婵儿最先反应过来,惊吓之间出了一身薄汗,酒劲早就挥发了。她感受着背后的柔软坚硬,泪水忍不住流下来。
月亮被云吞没,天还从未如此黑过。
她摸索着地面,找到了不省人事的郝厉海,小手抚过郝厉海的脸颊,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的呼吸。
呼吸微弱,几不可查。
“快救人,救命啊!”婵儿跪在地上,一边尖叫,一边摸索着身上,想要找些伤药。
青方斋占地超过百余亩,地面建筑不计其数,废弃的塔楼附近哪里有人烟。
郝厉海从昏迷中慢慢恢复神志,觉得耳膜都要爆炸了,睁开眼,不耐烦的说道:“人还没死呢,你哭个啥。”
听见郝厉海的声音,婵儿止住了哭声。
月亮在这一刻又露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塔楼的草坪,也照亮了狼狈不堪的两人。
婵儿的脸颊满是哭痕,倏的俯下身,狠狠抱住了郝厉海。
“喂,你要压死我了。”郝厉海费了半天劲才挣脱开婵儿的十字锁,看不出丫头个子矮,但是胸前却富有且慷慨。
她气鼓鼓的看向郝厉海,刚才有硬物戳到了她,饶是以她的粗线条都有些羞涩。
郝厉海双手抱着脑袋,看着夜幕下的星辰,“婵儿,我真的要走了。”
......
三日后,郝厉海和青方斋的几个好友一一告别。毕竟一起学了两年半,同学之间的情谊总是有的。
周川潇是和郝厉海关系最好的学徒,他们家有长安最大的当铺,四海当铺,改变根骨的奇物,他们家咬咬牙能拿的出来。
但是,郝厉海真的值得么?他又要怎么说服家中的长辈。
几个女同学也对郝厉海充满好感,少年时代的暗恋可能是一辈子的白月光。但无论她们如何喜欢,也不可能说服家里帮助一个出身灵植夫家庭,只有残破天赋的少年。
虽然这个少年,比修仙画报连载的男修还要英俊帅气,散发着男性荷尔蒙。
郝厉海背着干瘪的行囊,没有通知婵儿,从后门离开了青方斋。
背包里有一百下品灵石,是教习何澹月送给他的盘缠。他做学徒的月钱不过两块下品灵石。
天上下起了雨,走了几十步,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发现了华彩。
顺着郝厉海的视线,可以看到青方斋天元位置矗立的一栋百米高的木楼,奇木楼,是青方斋辉煌时代的印迹。
奇木楼顶层,住着青方斋的老板娘。
正是老板娘把他和婵儿带回了青方斋,他才踏上了炼药师的修行之路。
木楼顶层的窗户开着,隐约可见风姿绰约的半身。
郝厉海笑着挥手,对过去说了再见。
窗户一直没关,直到郝厉海的身影彻底融入来往的人群,再也寻不到踪迹。
木楼顶层,老板娘何香菱一声叹息,转向何澹月问道:“姑姑,他是我带回来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再紧一紧,总能省出灵石来。你也看到了他的天赋,火木灵根,天生灵识强大,只要把根骨提升到普通水平,他成为元婴期炼丹师只是时间问题。”
“不行,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确保你顺利突破元婴。”何澹月一口回绝。
何香菱有些恼,不再说话,她扶着窗枢,倚靠在窗边,看着郝厉海越走越远。
“记得这份屈辱,香菱。四大家族趁着兄长不在,完全架空了何家,财权、人事全在他们手中,你我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何澹月安慰道,“等你突破到元婴,驱逐四大家族,才算是青石斋真正的主人。”
“那时候,你可以再寻回他。”何澹月见她情绪低落,又安慰道。
何香菱见郝厉海身影消失在人海,双手合上了窗子。
“我要闭关,不破元婴,不还。”何香菱浑身散发出爆裂的气息,结丹仙人的威势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
这一刻,她才是长安城无数青年才俊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而不可得的,火之女王,何香菱。
奇木楼之上,雨滴被火的气息侵染,化作浓郁的雾气,笼罩在奇木楼周围,好似蟾宫仙境一般。
曾经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受命于危难之际,在夹缝中扛着何家的名号,艰难的走过了三百年,如今终于要成长为参天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