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淫祀
王夫人轻轻挥手，贴身丫鬟随即恭敬地退出屋内，将房门紧闭。
王夫人纳头便拜，踟蹰片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上仙救我相公！”
张重光抬眼看向王夫人，只见她三十许岁，端庄优雅，但眉眼间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忧愁。
王夫人被清扬扶起，声音悲戚道，“相公他，他起初背上、胳膊上生出毒疮，寻来前成汉御医诊治。
御医开了几副药方，原本以为痊愈了。
可，可溃烂处愈合后，竟生出一个个孩提的鬼脸，煞是怕人。”
明月开口询问，“鬼脸？何时开始的？”
王夫人陷入沉思，回忆道，“大抵两个月前，前往前丞相府范家，赴宴后那段时日。”
薛煴煴试探性猜测：“厌胜？蛊毒？”
张重光提议道：“这事得亲自见见史郡守，才好下定论。”
王夫人叹道，“我相公坚称自己无恙，而且，自从生出那孩提鬼脸，他变得神思恍惚，常常说一些疯话。”
张重光犹疑着追问，“疯话……具体哪些疯话？”
王夫人有些支吾，“有时候发病，呼喊诸如羯人狼崽子十两，晋人婴儿五两，精挑细选，益寿延年之类的疯话。
说话时，他的嘴角淌着涎水，不停喊饿，侍奉佳肴山珍，他也不吃。”
张重光与明月对望一眼，心中有了初步猜测。
张重光幽幽道，“夫人，带我们去见史郡守吧，如今我们也不敢妄下决断。”
王夫人迟疑几息，轻声道，“请上仙随我来。”
王夫人向守在屋外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快步先行。
王夫人引四人步入内院，张重光顿觉双臂鸡皮疙瘩起来，一阵莫名的阴风悄然钻入脖领，后脊背寒意袭来。
与预想的不同，被冤魂缠身，久病卧床的史郡守并未形容枯槁，而是面庞微微泛红，有些浮肿，体态略微发福，此刻看去，竟与常人无异。
史郡守微一拱手，笑道，“恭迎几位上仙，不知静仪上仙近来可好？
当年，我曾前往玉虚山敬香，与静仪上仙有一面之缘。也是那次上香归来后，我便被举为孝廉，这一晃，二十多年咯。”
来梓潼郡前，玉虚山外门弟子陆续传来所探查的讯息。
史郡守曾在成汉为官，当成汉朝堂渐趋拟人化之际，尚能独善其身，委实难得。
正因如此，成汉灭亡后，他获举荐擢升梓潼郡守，不过数月之前的事情。
萧敬文僭称益州牧造反后，也未将他免职或调走。
明月神情淡漠地回道，“师父安好，史郡守心存善念，那便是一方百姓之福，若因一念堕恶，莫说我玉虚山，就算三清山仙尊前来也无济于事。”
史郡守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狠厉，旋即笑道：“上仙教诲，我必铭记于心。那些下人疏于管束，所言以讹传讹，我一切安好。
得知上仙驾临，府中已备薄酒，略表敬意，还请上仙移步。”
张重光满心狐疑，上下打量史郡守，心里犯嘀咕，难道是间歇性的？
王夫人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在史郡守耳边轻声细语。
一直表现得温文尔雅的史郡守，闻言，登时火冒三丈，怒喝道：
“你竟然敢诋毁元君，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且饶你一次，若再胡言乱语，我休了你！”
张重光心思急转，栖身明月身侧，低声嘱咐几句。
明月若有所思，轻轻颔首，将右手背在身后。
张重光轻笑一声，“王夫人，带我们去看看那邪祟的塑像吧”
王夫人听罢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张重光。
史郡守瞥视张重光一眼，讪笑道，“上仙说笑，哪里有什么……”
张重光喝道，“动手！”
明月已然手掐法诀，等待多时。
闻言，她箭步前冲，身姿轻盈地高高跃起，右手剑指直趋史郡守百会穴，娇喝一声，“镇！”
“轰！”
一声震响恍若自九天之上降临，以剑指为中心，一股气浪般波动的灵力迅速四溢，波及四方，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石子投入静谧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罗盘大小的先天八卦阵悬停于史郡守发冠上方，一时紫光大盛。
原本笑容满面的史郡守，面目陡然间变得狰狞扭曲，发出尖利刺耳的嘶吼声。
史郡守只抵挡片刻，双膝一软，颓然跪地，哇的一下，吐出一股乌黑腥臭的血液，差点将屋内众人给熏吐了，随后他便仰面朝天栽倒下去。
明月欣喜地问张重光，“你怎么猜着的呀？”
“撞大运，诈她的。”
张重光含笑说道，“史郡守有官身气运加持，府内又有瑞兽镇宅，寻常的妖邪近不得身，可内院阴煞之气浓重，想来必有蹊跷。
况且，我听闻汉中郡守曾供奉邪祟，适才这般猜测。”
王夫人慌忙扶起昏死的史郡守，交由贴身丫鬟照看，忧心忡忡地询问，“上仙，我相公刚才吐的黑血是什么？”
张重光耐着性子解释，“怨秽，积怨为秽，意思便是怨气凝结的污秽。”他突然话锋一转，“王夫人，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么？”
王夫人沉默一会儿，羞愧难当地回道，“烦请上仙移步。”
几人来到角落一间房舍，长不过一丈，宽不足三尺，狭窄逼仄的屋内尽头，红布蒙着一尊塑像。
张重光上前信手掀开红布，只见那邪祟塑像青面无须，额头微微隆起，凸嘴龅牙，两颗獠牙自紫红色假笑的嘴角呲出，极为突兀。
张重光撇嘴道，“真磕碜！拿出去砸咯。”
王夫人喜道，“砸了便无事了吧？”
张重光冷笑一声，“想得美，史郡守醒来后再来通禀，我饿了。”
席间，薛煴煴问道，“师兄，我方才听王夫人言语，感觉她处处藏着掖着，不如咱离开吧。”
张重光淡然道，“我大概已经猜到一二，可不吃白不吃。”
明月转向张重光，好奇道，“你真是大凉西平郡公弟弟？真是灵虚山掌门大弟子？怎么觉得你有几分无赖呢？”
张重光笑道，“乱世有乱世的生存法则，这世道可容不下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