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恐虐
“这种把天戳个窟窿的事，我岂敢妄言。”太仆卿冷汗从额头淌下，渗入眼中，他手指颤抖着揉了揉眼睛。
石闵心念电转，思索着如何妥善处理，有那么一刹那，甚至有些埋怨太仆卿，为何要来告知他此事。
须臾，他“福至心灵”，想到应对之策。
石闵出言安抚太仆卿，“你如实禀报便好，瞒报可是欺君之罪。秦公石韬平素甚得天王宠溺，若能说服他与你共同禀告此事，或可无虞。”
在石赵朝堂中，谁人不知赵天王石兽偏爱秦公石韬，石兽甚至一度有过废长立幼的心思。
石赵大单于、太子石宣曾经公然违逆石兽的旨意，石兽当场愤懑地说道：“悔不立石韬为太子。”
太子石宣与秦公石韬素有龃龉。
石韬骄纵，与石宣争权，在太尉府修筑宣光殿，房梁长达九丈。
石宣看到后，认定石韬冒犯了他的名讳，勃然大怒，不仅斩杀工匠，还截断房梁。
石韬也寸步不让，再修！房梁增加十丈，并仿效太子石宣的仪仗游猎。
“姑且一试吧。”太仆卿心如死灰。
太仆卿在来的路上其实想过将此事压下，但此事层层上报，人多嘴杂，只要一人走漏风声，他日东窗事发，瞒报便是死罪。
石兽虽然暴虐，却崇信佛门，对谶纬之说极度笃信。
十一年前，文武百官数百人劝进石兽称帝，因烛燎上火油漫下，当场烫死二十多人，石兽未敢进皇帝位。
况且，邺都北郊寺院内有一位无所不知的大德高僧佛图澄，深得赵天王信任。
待太仆卿离去后，全无睡意的石闵喃喃自语，“国生妖孽，天下将乱。”
石闵转而将脖颈倚在椅背顶端的一块美玉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阖目小憩。
太仆卿如愿与秦公石韬入宫面见赵天王石兽。
石兽几度起了杀心，石韬在旁劝解，抖如筛糠的太仆卿才得以保全性命。他奉命回神牲所，宰了那人首羊身的妖孽了事。
然而，当太仆卿抵达时，却见人首羊身的妖孽已然断气，他心有余悸地令人将其头颅割下并掩埋。
梁州，梓潼郡。
得知讯息的薛煴煴、明月、清扬一同来到羊圈，等那妖孽自生自灭后才转身回屋安歇。
折腾一宿的张重光苏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对付完五脏庙后，走到郡守府外，只见法饶道长正指引仆役们将老槐树连根挖出，烈火焚烧。
邺都皇宫，东宫。
“今日寅时，为个人首羊身的怪胎，石韬领太仆卿闯了宫禁？”
“天王本欲赐太仆卿自缢，被石韬拦下。”东宫内侍杨坯余光瞥了一眼床榻旁身首异处、血迹干涸的勋贵家少女，语气淡漠。
石宣听罢心中五味杂陈，闯宫禁、赦免朝臣，即使天王想借石韬平衡朝局，来制衡他这个太子，也未免太过纵容了，凭什么？
石宣身着中衣，霍然起身，仓啷啷一声抽出佩剑，笑眯眯地向床榻内侧的美妇人招手示意。
美妇人见状，惊恐万分，“太子，妾身昨晚已侍奉您，求您不要杀我……”
“你敢忤逆我？”石宣怒火中烧，提剑奔向那妇人。
“你女儿好歹誓死不从，品性高洁，她已离世，你这不知廉耻之人，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啊！”
“噗呲！”
石宣手起剑落，妇人脖颈处顿时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脸温热。
杨坯瞅准时机，将丝帕递上。石宣信手把佩剑一扔，接过丝帕擦拭血迹。
杨坯缓步走到殿门外，一招手，几名宦官轻车熟路地清理现场和那对母女的尸首。
邺都北郊寺院。
一行人顶盔掼甲，来到寺门前，小沙弥在前领路，虽然为首高壮肥硕之人，闭着眼睛都能寻到去佛堂的路。
转东一条鹅卵石街，两旁榆树成行，枝叶发芽，甚是幽静，又走进一重墙门，庭内松柏参天，零星的飞鸟不时驻足停歇。
咚、咚、咚……木鱼平缓的敲击声传出禅室。
为首之人推门而入，盆领甲士则守在门外。
步入明亮的佛堂，为首之人一言不发，直接坐在蒲团上。
双耳垂肩，满脸络腮胡子，两道白眉垂落，轻声诵读佛经的佛图澄抬眸望向身前之人。
只见他高颧深目，虬髯稀疏，额头尖窄，脸型好似鸭梨，正是石赵天王，石兽。
佛图澄瞥见石兽满脸愁容，向身侧的小沙弥使了个眼色，小沙弥如获大赦，快步走出佛堂。
半个时辰后，石兽心境似乎平和些许，这时，佛图澄才开口道，“天王来此为了那人首羊身的妖孽吧。”
石兽呼出一口浊气，鼻子猛地吸进一口弥漫着香烛气息的清气，沉声道，“大和尚，我还能活多久。”
“阿弥陀佛。”佛图澄高宣佛号，双手合十，“天王从眼下起始，不再造杀业，定然福寿绵长。”
“哼！大和尚是说，我此前杀孽太重了？”石兽冷哼一声，立时起身，周身煞气、杀气瞬息涌起。
石兽起身之后，肚子上厚厚的褶皱恢复成一个圆球，凸显出来。
正当石兽抬步准备离开佛堂时，佛图澄嘴唇未动，声音却传入他的耳中。
“天王，回头是岸。”
石兽拂袖而去。
石兽回到皇宫后，并未返回寝宫，而是独自辗转来到离冷宫不远的一座偏殿。
平时负责清扫这座偏殿的女使、内侍全被割去了舌头，并且都不识字。
殿内阴暗幽静，在尽头处，红布蒙着一座半人高的纯金塑像。
石兽恭敬地敬香、参拜，虔诚默诵，“我石季龙自知寿元枯竭，请元君垂怜，助我长生。”说罢，石兽睁眼，等待“元君”显圣。
只见那青面獠牙的邪祟塑像，忽地腾起一阵夹杂黑雾的金光，其青紫嘴唇兀自向上勾起，露出一抹诡异的假笑。
一阵缥缈、虚无的声音窜入石兽脑海。
贪鄙嗜血多行恶事。
暴戾恣肆超脱世俗，
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恶果皆由他人代偿。
心之所愿无所不成。
痴儿，可悟了？
石虎喜出望外，吃斋念佛、恪守戒苦修他今生无望，而残暴杀戮，他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