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家的路途很漫长
女孩差点犯了一个大失误。
她感觉自己好像差点就弄死了眼前的人类。
她记起很久以前，母亲还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遇见了刚见元的求道者，千万不要让他们近距离直面纯粹的本源。
所谓的本源，是将元气提纯精炼过后萃取出来的力量，如此剔透纯净的元气大量聚合，对于刚能感受到元气存在的求道者来说，有着几近致命的吸引力，弄不好就会导致入门求道者精神错乱失常，甚至走火入魔，这样的个例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但季七突然控制住自己心神，保持了清醒，着实让女孩没有想到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庆幸，她能够“观察”得到眼前这人类在修道一途上有多么孱弱。
“是元气，我们都这么叫，”女孩满脸歉意，“真对不起。”
对于女孩忽然的道歉，季七有些不明所以，轻声细语地回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这让女孩好受了很多，深看了一眼季七以后，她娓娓道来：“元气复苏，现在这世间，元气已经无所不在。所以对于刚见元踏上求道之路的修行者，我们通常不会过加干涉，只要迈过了‘见元’这一关，引元开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讲，你已经属于求道修行一途的第一境，引元境。
“引元开窍，是为源窍，但天地之间的元气何其斑驳，何其浑浊，唯有去其杂质不断凝练，用时间与心血去熬，最终才能在源窍中留得一丝本源，所以求道一途想要有所成就，无不需要大毅力。当修行到一定水准时，即使元气不入体，也能抽丝剥茧转化本源从而外显，而不具备威胁的纯净本源，对于求道者来说是为大诱惑，有很多难忍枯燥修行之人，贸然妄夺他人气运，最终破功而亡，所以......”
致歉原因不言而喻。
但季七的关注点不在此。
她说你们人类，那果然这姑娘......季七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书上写的文字得到了考证。
至于女孩说的其他话，让季七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现在没有那种自己“见元”以后，已经是一个“引元境”求道者的实感，他不懂什么叫道，也不懂怎么修行，同样也没有特别迫切的想要去修行，去引元开窍。
至于女孩说的“本源”有多么诱惑多么危险，他更是不得而知，他回忆起刚才面对那团“本源”时，最后是意识深处的古书渗出了一缕清凉让他恢复清明。
但这些都不关键。
女孩有句话让他咬文嚼字去回味。
什么叫元气已经无处不在？
是指天地万物皆有元气吗？那......那个东西也有吗？
想到这里，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以至于现在一刻都不能在这里停留。
“走......”季七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跟谁俩呢，到目前为止，自己分明连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看着女孩沉默茫然，两只手悄悄捏住自己衣角的样子，季七心里叹了口气，这哪像什么翻云覆雨的龙，跟人类打交道何需这么紧张。
人，不是最简单的生物吗？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季七多少有点替自己脸红。
“嗯......”女孩沉吟一声老实回答道：“容烟浅。”
季七点点头，也把自己名字报上：“季七，四季的季，排行老七的七。”
他的名字很好写，举例也快，就告诉容烟浅是哪两个字了，但他没去纠结容烟浅具体是哪三个字，他决定回头找机会再让她写下来。
“你之前，说要去我家里住，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季七倒不觉得是因为自己面善，但他也是带着答案过问，走走流程。
听到这个问题，容烟浅如他想象般非常流畅地回答道：“是一个印记，从家里出来以后，顺着印记就找过来了。不过见到你以后，印记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印记九成九是自己脑海中的古书吧，没准还是双向的，古书引路，相见后自己也能觉醒......
季七微微颔首，视线下移，仿佛凝视虚空，他像是思考了很久，最终抬头目光重新与容烟浅对上，他有很多想说的话，最终却都只归于一个问题。
“如果你不能在这里住的话，你会去哪里？”
容烟浅一怔，漂亮的脸蛋上多出一丝思虑，最终转化为一抹愁容。
“我，我也不知道，我回不去家，那我好像就哪也去不了了......”
那就没得选了。
不管是人还是龙，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两个或多或少有相同感受的孩子罢了。
是的，季七当然会感同身受，他最初明晰起来的记忆，便是在孤儿院里与“家人们”的开局。
而现在，他想暂时收留一条无家可归的龙。
门外大雪簌簌，两道人影砥砺前行，自街道的远处来到近前。
畔江庭。
玉城并没有江，有的只是一条西北至东南最终入海的河流，唤作大洋河。不过住在畔江庭高层的住户还是一眼就能看到河水，住户自诩玉城最好的观景楼，因此名字里起的是江是河也都无所谓了。
小区入户大堂保安室的灯还开着，虽然里面空无一人，但在新年这样的日子里也无人深究。
畔江庭小区是玉兴地产曾开发的项目，到现在也有十多个年头。
入户大堂正门前两侧的水池正孜孜不倦的喷涌循环着泉水，雪花不断落在泛着涟漪的水面上消融不见。
而这时，一张脸径直扎进其中。
“啊？”
这回到小区门前的二人正是季七与容烟浅，临近时，季七只见原本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女孩忽然快步蹿到他身前，却未见女孩眼里放着光，犹如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季七以为容烟浅在水池旁蹲下是对人间事物好奇，却未想到她一头扎进水面，登时间，水中激起漩涡，水面开始不断下沉直至干涸，好一副龙吸水的画面。
待到水池内的循环系统没有了可以循环之物，顿时嗡嗡作响，与呼啸的风雪声相融一起，而容烟浅也是深吸一口气，接着发出酣畅淋漓的哈气声。
“这......”
作为观众的季七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眼，但又是新年初日，又是大雪封城，街道上哪来行人？
他三步并两步来到容烟浅身旁，侧眸看着舔了舔嘴唇的女孩：“够吗，不够我也跳进去。”
“啊？”
“没事，”季七不再吐槽，认真说道：“以后你渴了，提前跟我说一下。”
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要成为送水公司的大户了，那一池子水可老鼻子多了。以后不会走到哪还得拎着两桶水吧，那可太滑稽了。季七垂眸想着。
“嗯......”容烟浅沉吟片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这水是别人家的吗，那我赔给她......”
季七觉得好笑地摇摇头，接着耐心应道：“不是，只是我们这边的人不在这里喝水，这就是一摆设，里面的水也不干净，可能有寄生虫什么的。”但他转念又想了一想，身为一头龙应该也不怕这些，别说是龙了，有时候路过一条流浪狗都得来蹭两口。他便换了一个理由，“主要是别人看见了，可能会觉得你很奇怪。”
“奇怪......”容烟浅露出奇怪的表情，那表情的含义在季七看来，就像是她觉得觉得她奇怪的人才奇怪，她小声呢喃：“我家那边都是这么喝水的，就算是人类也是直接从水池里舀水喝......”
但她也不执拗，思索了片刻，就朝季七点头应道：“我会提前报备的。”
倒也不至于上升到这种高度，毕竟“报备”是非常亲近的关系才能用到的词语。季七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无声回答着，与此同时，他对容烟浅提起的“家”那边产生了兴趣。龙嘛，翱翔在天上，渴了看见大江大河直接趴边上豪饮他能理解，但连容烟浅见过的人类都直接舀水饮用，要么就是她活了很多年，见过的人类距今已经很久远了，要么......
“走吧。”这事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季七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大衣，觉得天气愈加寒冷了。
八号楼是俯瞰水岸，河流与对岸山脉风景视野最佳的一栋楼，而季七的家就住在八单元八楼。
八号楼八单元八楼，谐音寓意发发发。
容烟浅感受脚底升腾起的虚浮感，电梯内阴冷压抑的氛围伴随嗡嗡的运作声音惹人心烦，她不喜欢这种局促狭小的地方，若不是电梯淡白灯光下与她身处同样环境的男人映在眼中，她想自己早已一脚踹开面前那羸弱的金属门。
好在这密闭的盒子很快停下，她能感受到自己悬停在高处，接着，电梯的门开了，她看见一个男人正满面愁容的站在门外。
撞见此人，季七也觉得有点头疼。
这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头发稀疏，满脸沧桑的男人。他的后背被岁月拧巴得已经直不起来了，倚靠着下楼的扶手，见到电梯门开了，他连忙努力的去站直身子，看见来者是两个人时，他浑浊的双眼亮了起来，脸上也浮现出大咧咧的笑容。
但当他仔细看清季七身边的女子好像不是记忆中的那张脸，他的面容顿时又拉拉下来，眼中的期待也化为浓郁的失望。
“小七子，新年快乐，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啊。”
在新年这样吉星高照的日子里，关猛说话却有气无力的。也是，毕竟这吉星的光芒也没有照到他这半老之躯上。
他并非是季七家邻居，准确来说，他连这小区的住户都不是，但关猛大过年的出现在这里，也并非毫无理由。
“嗯，关叔，过年好。”季七一边客套，一边领着容烟浅从电梯里出来。
关猛目光落在季七身侧，勉强笑了一下：“小姑娘，过年好啊。”
容烟浅有样学样：“关叔好。”
关猛视线未多停留，他弯下腰，从地上拎起一个盖着布的篮子，递给季七：“你姨怕小棉还没回来，没人给你做年夜饭，就给你煮了两盘热乎饺子叫我送过来，你还没吃饭吧？”
“吃了。”
虽然面不改色地说瞎话，但季七还是接过关猛手中的篮子，收下了这份“好意”。
他知道关猛也并不容易，早几天他就从工人那里听说了关猛媳妇与关猛吵架回娘家过年的消息，这饺子是哪里来的他心里清楚，他也清楚关猛拎着饺子来，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来看看某个人回没回来罢了。
这个人叫作季棉。
是季七的领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