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钢铁下的柔软
放学时间，陶阳抱着一沓厚厚的书本，跟着前面的人走进了教师办公室。
“抱歉啦，陶君，占用你放学后的时间、要你帮我把这些学习资料搬进来这里。”川上贞代对着陶阳说道，表情有些歉然。
“没关系的，川上老师。”陶阳随口应道，笑了笑又说，“真要嘉奖我的辛劳，之后您只要给我多开开小灶补习功课就好了，尤其是我不太擅长的古文。”
川上贞代轻笑一声：“陶君真是热爱学习呢，不过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陶阳抱着玩笑的心思、随口接道：“难不成川上老师你还能穿着女仆装给我进行课业辅导吗？”
哪成想川上贞代听了忽然很大反应：“诶诶诶？女、女仆？！”
包括陶阳在内，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被川上贞代的突然大声给吓了一跳，然后纷纷投以奇怪的视线。
川上贞代的表情很不自然，先是对着周围人点头致歉，接着“咳咳”两声试图掩饰刚刚的尴尬，正了正脸色后对陶阳嗔道：“真是的！陶君，怎么能跟老师开这种玩笑！”
“呃……抱歉了，川上老师，是我太口无遮拦了。”陶阳自知理亏，不管怎么说确实不应该在老师面前开那样的玩笑话。只是对方反应这么大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只当是这位川上老师的脸皮有点薄，也没有去多想。
川上贞代倒没有真的很生气，稍稍平静下来后，反而还露出些许欣慰的神色。
随后便听她说道：“说实话我挺意外的，原本以为陶君你是那种非常老实本分的孩子，没想到你也是会说这种玩笑话的啊……果然需要多聊聊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学生呢，毕竟比起古板的师生关系，我觉得在课外时间能和学生像朋友一样相处、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说着，她微微低了低头，用只有她一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啊……真的，要是那时候也能坚持下来就好了。”
“老师你说什么了？”
“啊，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不用在意。”
“总之不好意思了，川上老师。”陶阳笑了笑，眉头却不由自主地轻轻皱起来。
确实如川上贞代所说，换作以前的他，只会在礼仪到位的前提下跟学校里的老师保持最低限度的联系，这种像朋友一样说玩笑话的表现，简直就像是……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阴影陶阳的笑脸，他感觉他正渐渐地受到另一个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
也不知道那是好是坏，他只能暂时压下焦躁的情绪，将注意力放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来。
“川上老师，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说是“回去”，其实是打算到旧馆去。
只不过当他准备离开教学楼的时候，意外撞见了近卫祐希。
而对方似乎遇上了点小麻烦——她正被好几个穿着白色道服的男生围堵。
“喂，你个混蛋……你凭什么削减我们社团的活动经费？！”为首的一个大块头恶狠狠地瞪着近卫祐希，那凶狠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将他眼前的少女吞吃进去。
“就是，今天不给个说法，这事可没法善了！”另一个马脸男也接着尖声怪叫道。
而其他的男生穿着一样的道服，显然都是一个社团的成员，都跟着那两人起哄。
面对威胁，近卫祐希的神情自若，语气依旧淡然地说道：“你们作为特长生，被招来紫苑学园可不是吃干饭的。若是拿不出相应的成绩，就不要腆着脸拿经费吃喝玩乐了。”
“你他妈……”或许是被说中了要害，大块头一下子恼羞成怒，冲动之下当即举起了手——
“啪”的一声，他的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抓得紧紧的。
“唔……你……”大块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被人缓缓地压下来，表情里充满了对自己的腕力输于他人的惊讶，随后扭过头去才看清了压制他的人的长相。
“会长，这位同学是哪个社团的？”陶阳捏着大块头的手腕往下按，脸上风轻云淡，“看来他们十分地缺乏锻炼啊，真的是体育特长生吗？”
看着陶阳压制比他高半个头的大块头男生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近卫祐希不由得挑了挑眉，意外的神情溢于言表，又隐隐有欣赏之意。
随后她默契地接道：“对此我也很怀疑呢，看来有必要对某些人的入学资格好好检查一番才行。”
马脸男看上去人比较机灵，很快就悟出了学生会长话语里的意思，明白自己一帮人再如何纠缠也讨不到任何好处。而后来出现的陶阳竟然能在力气上轻松压制他们社团里最能打的大块头，再拖下去说不定还会发生更掉面子的事情。
于是他拉了拉身旁的大块头，并朝对方不断地使眼色，明显已经有了暂时退让的心思。可是眼看着同伴不怎么情愿的模样，他只好为了讨回点面子而放狠话：“就算你是学生会长，也不能擅自做决定！你给我们等着瞧，这事绝对没完！”
那个大块头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临走前还不忘瞪了近卫祐希一眼，故意用近卫祐希听得到的声音骂道：“死男人婆！”
从刚才起一直脸色淡然的近卫祐希，在听到这句话后突然色变，显而易见地被“男人婆”这个词动摇了。当她用凌厉的眼神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而她张了张嘴，犹豫了几秒后，最后选择咬牙不言。
陶阳注意到了近卫祐希的表情变化，也没想到这个词对学生会长的杀伤力居然会这么大。
将学生会长再打量一遍——偏男性化的短发、一点也不娇弱的严肃表情、充满焦躁与愁意的眉头、还有无意识中散发开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也难怪会被人用“男人婆”来形容。
他尝试安慰对方：“那个……别太在意……”
“又不是我想变成这样子的！”近卫祐希像是情绪失控、突然大声说道。
顿了顿，她猛地抬头看向了比她个子高的陶阳，似乎是在自己刚刚下意识说完那句话后才意识到旁边有人、又不禁在意对方听到后会是什么感想。
于是她收敛了失控的表情，紧接着又道：“算了，没什么……陶君你先到旧馆去吧，我处理点事情、随后就来。”
说完，她也不等陶阳的答复，直接转身就走。
陶阳不由得跨出一步：“诶，会长……”
“不要跟过来！”近卫祐希再度拔高了声音，话语里透着拒绝的冷漠。
陶阳闻言止住了动作，就这么看着近卫祐希的背影逐渐远去。
『真的不跟上去吗？』
——【心声】又冒出来了。
陶阳微微皱眉，神色犹豫。
『她说那句话的意思、真是那么想的吗？』
陶阳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松开了眉头。
另一头的近卫祐希正快步走着，抿得紧紧的嘴唇里，似乎包含着她最后的倔强。
放学后已经近乎无人的教学楼、空旷的楼道里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一如她一直以来的人生，愈渐强烈的孤独感也渐渐侵染她的内心，让她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
可随即，她感觉到了有人朝自己身后快速靠近，心里微微一惊，赶忙回首望去，却见是陶阳跟了上来。
动摇与慌乱从她的眼神里一闪而过，一开口就变成了嗔怪与恼怒：“我不是说了不要跟过来吗？！”
陶阳耸耸肩，撇嘴道：“是吗？我怎么感觉……你就是希望有个人走在你身边呢？”
——这一句话，让近卫祐希破防了。
“站起来，祐希。你已经两岁了，得学会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
——不知为何，来自遥远过去的儿时记忆里听到的话，她一直记着。
作为近卫家的长女，她从小被一直教导着：做任何事情都要独立完成。而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不少人，甚至包括她最重视的弟弟，可是自许多年前开始，她所能感受到的……
只有孤独。
此情此景下，陶阳的那一句话，击溃了她内心的堤坝。
“切……什么啊，明明是个后辈……”她偏了偏头，难得不爽快地嘀咕了一句。
陶阳无声一笑，接道：“那么前辈，请尽情使唤我帮你处理好要处理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起到旧馆去吧。”
近卫祐希没有接话，所谓“处理点事情”不过是随口一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去做。她觉得陶阳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只是默契地不揭破而已。
随后她尝试收拾好心情，让自己变回原来的那个不言苟笑的学生会长。然而看了看走在她身边、还配合她步调行走的陶阳，脸色不禁变得柔和了许多。
身为女子的感性，使得她最终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了：“我……从有记忆起，就被寄予了各种期待，不管是学习、还是剑道、包括其他各种学习科目，我都被要求要做到最好。”
“写得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将我的一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同龄人玩耍、甚至是梳头打扮，都被视为不必要的‘奢侈品’。”
说到这里，即使不用再继续说下去，陶阳也能明白近卫祐希这副常人眼中被看作是“英姿飒爽”的形象、隐含着怎样的难言之隐了。
而近卫祐希说完，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正好看到有几个打扮时髦的女生，明显彼此是好友关系，并且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校园。
像是被少女间的青春气息所感染，她的嘴角在不自觉中勾起一抹笑容，不过却是带着些许苦涩的意味。
“这么多年来，我活得像个牵线木偶，只能如同以往那般，顺从他人的安排，回应周围的期待。”她说，“然而在影时间的一个小时里，我是自由的，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去决定想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释怀：“想到给八田成功改心后，父亲会摆出怎样有意思的臭脸，我就真是期待得不行啊。”
她转头看向了陶阳，又说：“我们快到旧馆去吧，陶君。”
“原来会长你也有坏心眼啊。”陶阳不由得哈哈一笑。
原本和近卫祐希组队行动，就像是暂时性的联手，彼此间说是“朋友”、到更像是单纯的“战友”般的关系。
然而经过一番交谈，陶阳感觉和近卫祐希间的距离感被拉近了不少。
嗯，感觉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