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明月皎皎，何时照我还？
女子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握着小臂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倒退到一旁，原本秀气的面容此刻被惊惧布满，五官扭曲成了一团。
杨胜容伸手将桌上的断手往那汉子面前推了下，歉然道：“抱歉，我家奴婢不懂礼数，因而某不得不惩戒一番，还望三当家的切莫见怪。”
那汉子也愣了一下，倒不是他没见过这种场景，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与那白衣胜雪的气质形成了极度的反差。不过到底是刀口舔血的人，汉子很快便恢复了冷淡的神色，道：“那是你的家事，你自己乐意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我只管问你拿货。”
“货我已运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只不知三当家的可备好银子了么？”杨胜容笑道。
“杨胜容，你这话什么意思！银两我已依约拿来，你方才不是看过了吗？你们边军莫不是存心挑事不成？”那汉子的眉头纠在了一起，语气不善道。
“常山的各位好汉在我们大魏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我们岂敢不轨。”杨胜容的话里头带着些许讽刺的意味，“不过我们的买卖已经被白狼们盯上了，我们公子担心引来麻烦，所以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易了，我就剩下的货都带了来……”
那头发披散的壮汉正是常山贼的三当家李如龙。
他闻言凶芒大放，整个人爆发出如出闸猛虎一般的骇人气息，过了半晌，粗重的鼻息才缓缓平复，低沉道：“若是我们将这群小白狼做掉呢，交易能否继续做下去？”
“三当家的说笑了，北疆六镇的白狼们何止数千，就算是常山的各位好汉想要一朝灭尽也不是易事。”杨胜容话锋一转道，“更何况，我们公子也不是怕了白狼，只不过担心走漏了风声不大好罢了。”
别看如今常山贼寇卷土重来，声势浩大，四处攻城掠寨，一幅鲸吞数州的气势，但实际上靠的都是北疆边军暗中输送的兵器铠甲以及当年随三位当家的一同打江山的数百老兄弟，加上大魏地方守备松弛，才一朝得手。
若是失去了军械来源，那常山贼就会如失去供血的人，哪怕表面上再是个威风凛凛的壮汉，也会很快倒下去。
因此，杨胜容所带来的消息对于李如龙而言，宛若晴天霹雳。
但他却连指责对方背信弃义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比起北疆六镇来说，太小太小，无论蝼蚁如何咒骂，蜉蝣于九天的巨龙也不会低下头看他们一眼。
“啊对了，若是三当家的在银两方面有些为难的话，看在我们两家的情谊上，杨某倒是可以帮上一把。”杨胜容悠悠道，“不过三当家的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若是某直接赠银的话，传出去只怕于您的威名不妥。那三当家的还是替我做件事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也算是公平交易。”
“什么事？”李如龙警惕地问道。
“嗯，我想想……”杨胜容低头沉思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点子，抬头笑道，“啊是了，前日里我在这偶然碰到一个小白狼，还望三当家顺手处理一下，我不希望他看我的眼睛。”
李如龙听到这话，顿时放松了下来。
若是这个杨胜容要他去做别的事情，他还真不敢轻易应承下来，不过杀人嘛，他们常山义军不就是干这个的么？更何况是杀小白狼这种事情，纵是没有报酬，他李如龙在路上碰见也会顺手宰了。
念及此处，他再无顾虑，道：“叫什么名字？”
杨胜容回忆了一下，迟疑了一下道：“好像是叫什么……姜明。”
说完他朝身后的两名侍从笑道：“我没说错吧，应该就是这个名儿。”
先前那个被断腕的侍女蹲坐在角落里，嘴唇发白，血流了一地。
……
另一边，姜明等人还在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那一夜，张府内竟然同时出现了常山贼以及南朝的人，此事极不寻常。姜明作为南朝的平戎校尉，无论从地位还是官职而言都不低了，但是南朝在暗地里与边军和常山贼有联系的事情，他也是撞见了才知道的。
他有心将南朝的人在此案中的痕迹遮掩下来，但这个案子如今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小旗官，压不住，也不敢压下这种大案。
这个案子的卷宗既然已经上了郭京天的案头，想必六镇里的所有天武卫指挥使乃至京城的总使也收到了消息。
姜明从不觉得天底下只有自己是聪明人，这个案子只要脑子灵光一些的人看过卷宗，也能知晓其中的关节所在。
所幸如今他还能借着郭京天和拓跋清的名义来追查此案，在必要的时候还能隐蔽地保护一下自己人。
按照南朝的规矩，到了这个境地，姜明完全可以像一个真正的大魏人一般去查案而不必顾及可能伤及到的自己人。
不能因为已经暴露的人而牵连出还在潜伏的人，这是南朝文候定下的规矩。
姜明决定揪出这个案子，哪怕……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让拓跋栩与大魏离心离德，那南朝北伐便有机会了。
“姜兄的意思是将边军走私军械给常山贼寇一事上报给总督大人？”宋哲似乎有些犹豫，“但这只是猜测，若是连夜上报只怕有些唐突……”
宋哲没把话说完，但姜明知道，这位宋司狱是担心自己给拓跋清留下少智、鲁莽的印象。
但姜明是什么人？
一个穿越者。
与前世相比，这里无论是衣食住行都显得如此简陋不堪，哪怕是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也好，吃穿用度也不过如此。
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话都没办法吐露，偶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时，会心一笑想要与人倾诉却发现自己不能说出口。
内心的孤独始终没有褪去，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撕咬着他的心灵。
姜明曾无数遍询问老天爷，把他丢到这里来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但随着他目睹大魏的铁蹄践踏在这片大地上时，他才真正明白了他的使命。
他所渴望的，不过是光荣而有价值的牺牲。
也许，死了就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