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棋局
教士狐疑地看了看地上的笔记本，走过来指着问：“这是什么？”
亚利连伸手抓起地上的笔记本，捧在怀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诗集！”阿维丽忽然说。
“对！这是诗集！”亚利连也充满少有的自信，大声说道，“我来给你们念一首……”
成群的飞鸟聚集在她脚下
河水中的鱼为她而逆流
牧人夜晚看着她的星星
修士白天为她敲响钟声
“嗯……”
教士似乎还有些怀疑。
亚利连打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赫然是用漂亮手抄体书写的一首诗。
教士点了点头，离开了。
……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还是个诗人。”离开教会之后，阿维丽对亚利连说。
亚利连腼腆地笑笑。
路过城市的竞技场时，三人看到门上贴的告示。
“‘全城比武每日进行，冠军奖励五千兰迪尔’，哇！”阿维丽看清了告示上的数字后，不由得发出惊呼。
“可是需要至少八人组队参加，我们的人手不够。”伊格灵格叹了口气。
“要是能上哪里再找三个人就好了……哦，不对，亚利连不能算。”
“我怎么就……啊，我好像还真不能算。”
亚利连发出“哈哈”的干笑。
三人沿着街道游荡，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片简陋的木屋附近。
“这条街居住了很多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兵，”亚利连介绍道，“有位大爷特别有趣，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和人在这里下棋，据说这条街都没有人能战胜他。所以他声称，只要有人打败他，就给那人一笔丰厚的奖金。”
“丰厚的……”阿维丽的眼睛闪出了光。
“奖金……”伊格灵格的眼睛也是。
“快带我们去见那位大爷！”阿维丽推着亚利连的后背，亚利连只好唯唯诺诺地继续往前走。
这条街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椅子。椅子上，一般都有一个抽着烟斗，手中拿扇子的老大爷。这些老大爷喝着最便宜的酒，牙齿发黄，交换着粗俗的字眼和不靠谱的传闻。其中几个老大爷在阿维丽路过时还吹了声口哨。
不过，几乎是所有老大爷看到亚利连的时候都面带微笑。
“我经常帮这里的老大爷们念家人写的信，还有写回信，”亚利连说，“他们都不识字，也没有回故乡的钱，只有一笔保险金存在棺材铺那里，好让他们死后能被运回故乡。有些人在这里成家立业，但更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唯一的亲人可能是老家的母亲或者姐姐。”
“这也是你的工作？”阿维丽问。
“不。”亚利连说，“这是我的功课。我不收他们任何报酬。”
阿维丽这下明白亚利连为什么这么受大爷们欢迎了。
在幽深小巷的末尾，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门前，同样坐着一个大爷。只是，这大爷不抽烟也不喝酒，只是手边堆着一大沓棋谱，而大爷本人正拿着其中一本已翻阅着。
说是“大爷”，其实有些委屈他了。他脸上的肌肉仍旧线条明晰，看起来也不过五十岁。除了那头已经全部发白的头发让他显得有些老态之外，身上的其他地方都显现出年轻人的气息。尤其是那双眼睛，仍旧锐利如鹰，就像他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
更特别的是，他的左手缩在袖管里，本应是手掌的地方接了一个奇怪的金属装置。
“坡契莫公子！”亚利连打了个招呼。
这样称呼年轻人的称谓放在一个中年人身上显得有些奇怪，不过，他的确是这片街区最年轻的人。
坡契莫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但视线并未从手中的棋谱上移开。
接着，他挪动了棋盘上的一枚“圣武士”。不是用健康的那只手，而是用左手上的夹子。
“坡契莫公子下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亚利连说，“只要棋局不结束，他就什么都不会在乎。”
而后，他们三人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几分钟后，坡契莫摇了摇头。
“嗯，这样还是不行……想在二十步以内下完这盘棋，实在是有点难咯。”
随后，他的视线移到了三人这里。
“啊，亚利连。还有两位新朋友。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伊格灵格注意到，坡契莫的手向摆在一旁的长刀那里伸了一下。他接着抓了一枚棋子，让那样的举动显得自然了很多。但他的手就停留在了那个方向，伊格灵格相信，如果他想抓住刀，只需要不到一秒钟就能完成。
“当然是来下棋的！”
阿维丽看起来已经燃起战意了。
坡契莫抬头看了看阿维丽，左手抚过下巴上的胡须。
“嗯，那就你第一个来吧。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三个可以一起来。”
“可别把我们看扁了！”阿维丽举起拳头挥了挥，坡契莫发出哈哈大笑。
“好。那就试试你们有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强吧。”
阿维丽坐下来，和坡契莫一起重新摆好棋盘。
薇妮军士棋是流传在薇妮·弗兰涅尔地区的一种传统棋类，其棋盘是圆形的，经过圆心画八条线，再画几个同心圆，就构成棋盘的基本形态。其上放置着与女神教教义息息相关的士兵和其他生物。
每种棋子的移动方式都不同，除了“薇妮女神”和“异教徒”以外的棋子可以互相吃子，而最终的目的是看哪一方最先利用移动能力最弱的异教徒吃掉薇妮女神。许多种棋子都有在特殊规则下变为异教徒的可能，异教徒同样也可能被“感化”，因此局势瞬息变幻，很难预料。有时也会出现明明己方的异教徒已经大军压境，却被一个教士或是圣武士一击颠覆局面的情况。
“女士优先。”坡契莫露出微笑。
“可别把我当做没用的小姑娘！”
伊格灵格并不算精通军士棋，但是能够看出，坡契莫和阿维丽都是其中一把好手。几个回合过去了，两方都没有出现任何吃子的行动。他们都在试探对方的风格和意图。
棋局紧张地进行着。
坡契莫抢先一步完成了第一个异教徒的升变，而阿维丽紧随其后。她用的是离坡契莫的棋子最近的那一枚，这就像是往敌方的心脏里插入了一把尖刀。不过，这一着似乎并非妙着，因为坡契莫很快用教士化解了这枚异教徒。
但阿维丽露出一个微笑。
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一枚“盗匪”横刀直入，接连吞掉了坡契莫的两枚棋子。
坡契莫并未慌神，而是调整布局，很快追平了局势。
……
“不错嘛。小姑娘，你总能想到一些奇妙的点子。不过，在被连吃了三个子之后，就有些乱了阵脚了。”
坡契莫抹掉额头上的汗，为这一局敲下了中止符。
“……下次一定会赢你。”阿维丽不服气地顶嘴道。
“心的修炼比棋艺的修炼更重要。”
坡契莫看着阿维丽，她脸上的表情慢慢软化了。不过，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毕竟，一直到接近终盘之前，她和坡契莫都保持着几乎是势均力敌的态势。
“下一个，是谁？”
“让亚利连来吧。”伊格灵格说，他想多观察一下坡契莫的棋风。
“亚利连你小子啊，都是熟人了，就让你两个子吧。”
“乐意之至。”
亚利连坐下来，把长袍的下摆理了理。接着，他把自己的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把铅笔放在笔记本上。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就像所有养尊处优的教士会做的那样。
他到底是为什么离开他在薇妮的优渥生活呢？作为十大家族的一份子，他本来可以在那里一直待在象牙塔里才对。
坡契莫坐在原地，看着亚利连移动棋子。他并没有之前同阿维丽对阵时那种紧张感，而是表现得尤为轻松。看得出来，亚利连虽然头脑灵活，善于辩论，却并不擅长这种需要长远眼光和运筹帷幄的思维游戏。因此，坡契莫并不把他视作一个有力的敌人。
几个回合之后，场上的局面竟然是亚利连取得优势。但即使是伊格灵格也能看出来，这只是虚幻的优势，只要坡契莫稍作运作，整个局面就会逆转过来。
另一边，亚利连倒是满脸微笑，似乎对自己面临的局面还一无所知。不过，也可能是他看出来了，坡契莫在放水。因为他显然和坡契莫已经相当相熟了。
最后，不出所料的，坡契莫赢得了这场棋局的胜利。
亚利连和阿维丽坐到棋盘两边。坡契莫重新摆好棋子。
伊格灵格收拾好心情，坐了下来。
从刚刚的观察可以看出，坡契莫是个擅长绝地反击，同时能抓住敌人心理素质的弱点的角色，而面对不同水平的棋手，他会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精神状态。如果想击败他，就只能利用这种甚至不能称之为轻敌的特质了。
“能给我一杯水吗？”伊格灵格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紧张一些。不过，最后呈现出的紧张竟然有五分是真实的。
坡契莫微笑，走进屋子里，倒了一杯水给伊格灵格。
坡契莫的铁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他看起来很放松。
是个好机会。
坡契莫伸手，示意伊格灵格先走。
如果表现得完全不懂，就太过不自然了。因此，伊格灵格选择了一个最经典的开局。
“哦？第一步先用右侧的‘狼’开局啊……这是最基础，变化却也最多的走法。”
坡契莫点头，似乎是对伊格灵格表示了认可。
狼在女神教里是一种神圣的象征，因为在传说中，它是女神最经常变换的十二种生命形态之一。薇妮女神曾经变成狼，去叼走注定要成为英雄的孩子，并抚养他长大，也曾经在一位虔诚的修女遭到盗贼威胁的时候出手相救。
设计军士棋并以自己的身份为之命名的那位士兵，恐怕也是基于这一理由，才把狼作为自己设计的棋子中的关键一环吧。
坡契莫选择移动与狼在同一方向的棋子，完成了一个最基础的防守。
伊格灵格稍加思考，跟上了一个教士。
教士在军士棋里是相当关键的，它能够将对手的异教徒重新转换成原来的职业。军士棋的每种棋子两面都是平的，底座则都是一样的设计，因此，只要把棋子倒过来，就能实现转变，在视觉上也相当明显。
坡契莫几乎没有做任何停顿，很快地移动了下一枚棋子。
对局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