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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春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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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熙梁紧锣密鼓地就开始准备秋闱,宋梧没到年纪,加之他虽然博览群书但唯独对国政不感兴趣,写出的策论也不尽如意,比他兄长宋椿差远了。这些日子宋椿日夜挑灯夜读,不是正在读书就是在读书的路上,总恐学不够似的,时常还拽宋梧去师太傅家请教。

师太傅致仕,往来的只有门生弟子,便索性又开了小学堂给这些即将考大试的学者补补课。宋梧自然是想去的,知鹇不想去,可又因着宋梧的叮嘱不敢在秋闱前给他们老宋家生事,便日日闲极无聊化作一柄折扇让宋梧外出带着。

那日,知鹇又无聊了,便挂在宋梧身上随他去师太傅家的小学堂。若说这师太傅也是位风雅之人,庭院里遍植绿竹,又通了小溪穿流而过,行走其中,不觉人在盛京仿佛身临郊野,心旷神怡。知鹇挂在宋梧身上摇摇晃晃,顺势掉到地上,潜身偷偷进入了那小竹林里。

茂林修竹,清流激湍,知鹇徜徉其中不禁也暗自感慨这师太傅的品味不俗,恁她行过千山万水,这么精致的庭院也是少见。她在里边游荡,不自觉遇上前边有人走来。

“太傅,此前我数次前来拜谒,为何您一直不肯见我?”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应该还有一位老者,脚步蹒跚了些。

“周王殿下莫要怪罪,如今秋闱将近,白日学子多了些,是故怠慢。”师太傅声音苍老许多,应是疲惫。

“其实今日我来之目的也是与之前一样,您还是不愿意做我的老师吗?”周王扶师太傅走过知鹇那折扇,还好没被发现。

“老夫糟朽,又已致仕,朝中多有学识渊博之大儒,殿下大可不必强求。”

“您宁可教导那些寒门,也不肯收我作您学生吗?”周王停下了脚步,二人对视,气氛一下子不对劲了。

夜里知鹇偷偷溜回去,与宋梧说起此事。宋梧一听,也疑惑周王殷栩的行踪,次日又挂着知鹇去寻殷樵旁敲侧击说起此事。两人在探听别人八卦这种事情上倒是出奇地一致,那种孜孜不倦地求知精神,认真起来也是惊天地泣鬼神。

二人约在书院,课间两人坐在一株老槐树下吃着偷买来的小吃,馋得知鹇在宋梧腰间不断摇摆。宋梧道他去师太傅那里进学,偷听到这一段话,百思不得其解,故来请教一下殷樵。

殷樵一听,嗤之以鼻。他好似话有所指,道:“其实也不稀奇,不过别人的东西,他全想夺过来罢了。”

“别人?”

“别人,”殷樵咬重了音,“别人的父亲,别人的老师,别人的……位子。”他看看宋梧,“你在宫外不知道,当年又年纪小,不过……反正如今东西都是他的了,我看不久连这个国家都是他的。”

宋梧不傻,简简单单就听出了殷樵意指。慎怀太子已逝,宫中诸皇子便数殷栩翘楚,若说他无心,那是谁也不信的。

“如今父皇病了,他若是能在此关头入得师太傅的门,师太傅德高望重,虽致仕但朝中大多官员出自他门下,自然无用多言都知道他会得到大半朝官支持。”

“如今他还要别人支持?我还以为他已经稳稳当当了呢。”宋梧失笑。

殷樵突然拉近了他,压低声音悄悄说话,“也不尽然,徐贵妃虽然得宠不过论起娘家她比裴家还差得远。”

“裴淑妃家中世代簪缨,比你宋家也不逊色,何况她叔父裴中书如今手握重权,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的孩子大权旁落?”

宋梧差点忘了,殷栩后面还有一位同样不差的异母弟弟,老六殷柯。殷柯也不是省油的灯,娘家势力大,若不是长相差些只怕现在宫里最得宠的或许是他。

“不过他们再怎么相斗,也与我这闲散人无关,只待着我成家之藩,谋个闲散亲王过这辈子吧。”殷樵唉声叹气,似乎有些不甘,又似乎无可奈何。

谁又能奈何呢?知鹇常同宋梧说,就算是神仙,也分三六九等的,琉璃界上戒律森严甚于凡界。有的人生来命好,就有仙根阶品,有的人呢,便是摸爬滚打几千年也只能混迹于下界。像她这种毫无上进心的,更是遑论升品了,于是宋梧觉得知鹇其实与殷樵挺像的,或许唯一不同的是殷樵眼中还有不甘,知鹇眼里只有酒和肉罢了。

待到秋闱结束,殷栩也还是没能进师太傅的门。不过才考过试,还未放榜,宋梧家里就来了别人。

他看到自家兄长将一黑衣黑袍人请进了他的院门,宋梧和知鹇呆久了,愈发八卦,立马央了知鹇进去偷听。知鹇呵欠连天地钻进去,又惊天骇地地跑出来,扯着宋梧道:“完犊子了,你们家也不干净了,我听见你哥哥称进去那个叫‘六哥’。”

宋梧“啪叽”一声摔坐在榻上,他和知鹇都爱看传奇本子,里都写了:自古储位之争,同室操戈,党同伐异,都是伤筋动骨之事,胜者王,败者寇。他一向以为自己家能独善其身,可身在朝局中央,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今日见宋椿私会皇子,他猜便是出事了。这背后,他理解自家人,或许还是他父亲的示意,更或者,是他祖父的赌局。

“我不懂。”知鹇坐在院子里树丫上,脚悬空晃呀晃,白发未束,倾瀑垂泻,月华于其上,宛如九天银河落世。宋梧坐在树下也抱胸看月亮,说:“朝堂的事情那么复杂,又怎么会是你这脑子能想明白的?”他叹了口气,将书卷草草翻几页又合上。

“裴中书是我祖父的门生,他们联合在一起并不意外。”他道,“我猜测,若阿兄做不成宋家第二个驸马爷,便会是裴家的东床快婿。”

“那你呢?”知鹇突然一个倒挂金钩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宋梧看,着实把人下了一跳,“你又会是谁家夫婿?我的宋小郎君。”

宋梧白了她一眼,不理她。

“陛下与朝臣,权臣,从来不是其乐融融的关系,为君王之道无外乎一个‘衡’字,说到底,君王一生不过是在制衡各方势力罢了。如今这局势,看似两位皇子夺嫡,实则却是帝王与臣工的博弈,谁赢了,谁就是帝王。”

知鹇一个干脆利落的鹞子翻身,稳稳坐在宋梧身边,脸带赞许,“我从前只晓得你不适合为官做宰,却不曾料到你居然如此通透。”

“不是不能,而是不为。”宋梧懒洋洋伸了个腰身,身子一歪睡倒在知鹇膝上,数着她的白发玩儿,“独孤公那本策子,你没兴趣,我却能倒背如流,这些东西里面都有写呢。”

“我这几日又探得一则趣闻,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知鹇拍掉宋梧的手,想把他推到地上,想想又算了,这孩子少见的会依赖些什么,难得这么一次,“我又去你老师家作客,不料竟然得知,师太傅一向不愿意与殷栩过多牵扯的原因。”

“哦?是什么?”

“那日我听着他们家老仆同他侄儿训诫,说以后要是殷栩再来,千万寻个由头能打发则打发了,不要怕得罪人,师太傅着实不愿意见他。那年轻人就和我一样好奇啊,打破砂锅问到底,想来那老仆也是怕后辈不知缘由会得罪主人,便偷偷摸摸说了一些事。”

见宋梧有了兴趣,知鹇才慢悠悠道:“当年他最得意的门生,那位早亡太子的死,他一直认为与贵妃有关,故此心存芥蒂。”

知鹇道他们还说,“慎怀太子故去十数年,自公去后,不见其比。”她问宋梧,这位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夜里宋梧就睡不着了,外面夜色很好,能听到知鹇在隔壁房间轻轻的鼾声,风过树枝沙沙作响,今夜月亮有一圈月晕,想来明日又是大晴天。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他披衣而起,坐于窗边,望着庭院空明,树影如同青荇在如水月华中招摇。

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个片段的。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小,太子表兄是位长辈口中顶好的人物,于他而言,好比高山仰止。他记得自己很小就被送去学堂开蒙,有一夜里是抄书晚了,自己落了单,独自走出学堂,然后那个人就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记得那人笔挺的身姿,一身大红的便衣,那夜月光也同今夜一样好,照在他衣上,像是增加了光彩。那人垂目看脚边这个小小的孩子,眉眼俊秀,目光慈柔,他轻轻开口,“你,是谁家的公子?”

宋梧一愣,装模作样作揖行礼,“晚辈宋梧。”

“哦,”那人嘴边化开笑,“原你是宋家的小郎君,阿梧过来,我是你表哥。”

他们牵着手踏着月光走出的学堂。宋梧记得学堂门口停留两拨人,不过那些人一见表哥便跪地行礼,极为恭谨,他被表哥抱上了自家的马车,又目送表哥走进那辆更加奢华精致的马车,就此别过。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过这位年轻的太子。那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以后也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啊。光风霁月。

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他出身高贵,品性端懿,相貌堂堂,学识渊博,心怀慈仁,他本就该是一国的储君,未来的帝皇。可是他却死了,堪堪死在了弱冠的年头,他不该死的。

月亮西移,照进了宋梧的窗子,他就着月光将茶水倒进盏里,将那一轮明月困进茶盏的小小水潭中。他预备将茶饮下,将明月饮尽肚子里。

“这么晚喝茶,会更加睡不着的。”知鹇也披上红衣,出现在他身后,那头白发还是这么肆意乖张。宋梧眯眼看那红装,心想她这一身,与记忆里表哥那一身无二呢。

“你不是睡着了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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