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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楚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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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鹇的事情好商量,殷樵的事情却是无可转圜。体现在次日一早,他们家山门人流如织,一派繁忙景象,原是殷樵正热火朝天地差人往道观里摆家具,俨然要把这里变成他另一处王府。宋梧脸黑得很难看,倒不是因为殷樵不请自来,却是因为他一大早被叮叮哐哐的声音闹醒,十分不舒坦。

殷樵勾过宋梧的肩好言哄劝着,“我已经向父皇禀明,欲来你处修道,为他老人家病体祈福。不要问我朝里的差事,现在朝里乱成一锅粥,党派纷争不停,无权无势的我要出来躲个清静。”

宋梧打落他的手,冷笑道:“我这小破庙迎来你这尊大佛,真是三生有幸。”

“小破庙?对了,你这山门也没有名字,今日咱在这儿,就地取一个可好。”

“不用,这儿是西山,就叫西山观。”

“不行,太随意了,这可是你得道登仙的地方,要个好的名字。”殷樵不依不饶又勾上宋梧的肩膀,“要既体现咱不俗的志趣,又要独一无二,还要叫得响亮。”

“你我都是木字辈,叫‘木木观’?”宋梧眼皮倦得很,抬都不想抬,随口胡说。

“木木观?”殷樵意外地好像有点满意,可是这时候知鹇不知从哪来跑了出来,抗议说她也要加入,不仅要加入,还要排在你们前面。

“我是清溟君,加我一个,清木木?”

“清林观?”

“不行,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殷樵还要抗议。

可宋梧是真的很想回去睡回笼觉,打着哈欠顺手铺陈纸笔擦下“清林观”三个龙飞凤舞笔走龙蛇的字,叫人拿出去刻牌匾去了。

“对了,要是觉得普通把你皇子私印加一个上去,有这方印章,便是一块木头都不太普通。”宋梧如是道。

此刻他们尚且不知,当时随手写下的一个名字真的如殷樵所说成为整个凡界独一无二的名字,许多年后两鬓斑白的殷樵旧地重游,他指着那方石桌对下边匍匐跪拜的众人笑道,“我记得就是在这里,我们说要一起去清溟。”他又颓唐地放下手,自言自语,“可惜我最后去不到清溟了。”眼中老泪斑驳,尽是帝王孤独一生的写照。“清林观”的大牌匾还挂在山门,青苔长上,面朝夕阳,只是当年写字的人,加印的人,玩闹的人,都已经不在。

“等一下!怎么还有只兔子!”知鹇拦住一个往里搬东西的人,那人手里提拎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那双红眼珠子尤其可爱。

殷樵急忙走上前挡住知鹇的视线,“这,这时秋天围猎的时候猎户送的,我见着可爱便养了起来。”他不安地补充道,“不能养吗?”

知鹇捏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观里闲散着一只大狸奴,天天捕鱼捉鸟的,你这小兔子要是乱跑被它欺负了去我可不管。”

“好,好吧。”殷樵把小兔子往里收了收。

知鹇下山回来,拉住宋梧絮絮叨叨说着小话,直到殷樵推门进来吃朝食,才发现这两人的眼神异样的让人有些不舒服。他俩盯着自己,像是一副极同情,又极可笑的模样。

“我从前,不高兴听高门贵女那些闺房事,因为那些事情真真假假又及其无聊,没成想这次的事情这么精彩。”此番轮到宋梧勾搭殷樵的肩膀了,他同知鹇对视,两人又一起把目光放在殷樵身上。

“我竟然不知,你这未过门的新婚妻子竟然是这么精彩。”

“什么意思。”殷樵十分警惕,脑子里响起战鼓的声音。

“我今日下山听得坊间闲谈,说楚家的女儿活得十分笑话,眼看就能过门,未婚丈夫又逃了。”知鹇用眼神揶揄着殷樵,“她之前就毁过一次婚,这是第二次,俗话说事不过三,可我猜想整个熙梁没人敢去试着做那‘三’了吧。”

殷樵的脸“刷”就白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坐下,给自己倒茶喝。

“你这可不地道,姑娘家名节不可谓不重,你明知晓她退过婚,这第二次便是难上加难的,你大张旗鼓地宁愿出家也不成亲,可是把人家姑娘面子往棠川河里扔。”宋梧也这么数落。

殷樵的脸彻底地白了,他也自知理亏,所以不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呢?宋梧不太清楚贵女的事情,但殷樵是有耳闻的,楚彧和他的异母哥哥老五殷栒是自小一起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孩子,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前宋梧在外游学,不曾知道这桩事,其实当初在熙梁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楚家很乐意促成和殷栒的婚事,可没成想当时新罗国的公主过来和亲,也看上了英俊潇洒的殷栒,权衡之下,皇帝就让殷栒娶了新罗的公主。殷栒一寻思,自己也不能辜负和楚彧打小的情谊啊,又写一封婚书上门求娶楚彧作侧室。

这楚彧的父亲虽然做不成什么大官,但高门望族的风骨还在,把婚书丢到地上,怒道:“楚家女决不为妾!”这么一出,骨气有了,自家女儿却嫁不出去了。

后来他们楚家在一众王公贵族里四处掂量,终于瞧上殷樵这小子,本来以为这小子会感恩戴德,没想到这小子更刚,直接搬去出家抗婚。

这下谁都知道楚彧嫁不出去了。

“我虽然没人疼没人爱,也没有女人缘,可再差也不能娶一个心在别人那里的女人吧。”殷樵嘟囔道,“他们家只是将我作一个权宜之计,我虽然不重要,却也希望娶一位知心真爱的妻子啊。”

这下彻底无解,虽说殷樵抗婚不地道,可拿他终身幸福去为一个不相识的女子付出也不对啊。知鹇见多识广,如此这番也只是拍拍殷樵肩膀不再说话。

夜里,大狸奴从宋梧怀中一跃而出窗户,循着墙根就一路跑到殷樵的房间,那只兔子又白又亮,仅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就好看的像宝石一样。狸奴舔舔爪子,放轻脚步,猫头猫脑地就凑过去……

知鹇抱手依靠门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让地上的小人羞得低下了头,那只大狸奴乖巧地趴在她怀里舔爪子,明黄色大眼睛骄傲又不羁,一副恃高凌下的模样让知鹇一度怀疑它是不是也成了精。宋梧和殷樵在她身后探出头,打量地上这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这,这是……”殷樵捡了树枝去捅一捅,“啥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白绒绒的东西从地上一跃而起挂到殷樵腰上,殷樵吓得叫了一声,低头看正巧对上一双红红彤彤的圆眼睛,正泫然欲泣地望自己。

“好你个樵七,抓了只妖精在我这儿养着。”知鹇作势要放猫。

那白绒绒“哇呜”大叫,迅速躲到殷樵身后,用十分幼齿、含糊的人话叫着:“救命,七哥救命。”

原来这是只兔妖精。

这是只很可爱的兔妖精,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可能是修为还不够,唇瓣还像兔子一样中间开裂了一点儿,一身白绒绒的皮草挂在身上,手感极佳。她“嘤嘤”的叫唤,用十分不娴熟的人话叫道:“仙君别撸了,再撸阿诺就要被撸秃了。”

“你叫阿诺?我以为叫个大小白就算了。”宋梧也试了试手感,果然一级棒。

“阿诺,阿诺叫阿诺。”小兔子可怜兮兮地求助于殷樵,可殷樵还停留在自己捡了只兔子精的震惊当中,无暇顾及阿诺的毛发。他被叫多了,回过神去戳戳那兔子的毛,果然手感很好。

阿诺说当时是自己受伤了,幸好殷樵救了她好吃好喝伺候着,今夜要不是这只大狸奴只怕她还不敢露出人形。说着她又跪在知鹇跟前,恳求道:“阿诺从未做过害人的事情,请仙君不要收了阿诺,放过阿诺。”

知鹇被那毛茸茸的东西抱着大腿,心里痒手里也痒,又把她上上下下撸一通才道:“只要你秉持善心,不动邪念,我不会动你,只会——揉揉你。”那魔爪还要再上,殷樵一把把小兔子拉到身后,争气地做了一回英雄救美,“今天的份已经揉完了,再摸毛都掉光了。”

“吼?护短了?”知鹇一挑眉,乐了,“可明明你自己也在摸人家的毛”。

阿诺来到了清林观,自然就成为观里地位最低的人,每日洒扫做饭采购全权变成了她负责,没想到这小兔子别的没有,做杂活却很有灵性,每日把观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乐在其中,看她每日干这活儿越来越大胆,再不见初时的怯懦。除了阿诺,另外那三位都不是沾阳春水的主儿,每日宋梧同殷樵看书下棋论道,知鹇不知去了何处找仙友喝酒,总之日子过得是一派祥和。

“阿诺过来。”殷樵招招袖子,雪白的小兔子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他怀里,任他摸毛,还发出“咕噜”的声音。另一只大狸奴则躲在宋梧怀里,一双金黄的眼睛虎视眈眈,宋梧拍拍大狸奴屁股,让它安分些,知鹇不在他负责照顾这只惹事精,给自己惹的麻烦不少。

本来一切都是好的,阿诺和大狸奴偶尔不对付外,也无旁的事情糟心,直到两月后,知鹇在外喝完酒,撑伞回到清林观,在山门外捡到一位被雨浇透的女子。阿诺开门时看到英明神武的清溟君背着一个蓝衣女子回来,那女子昏倒在知鹇背上,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体也烫得可怕。

“醒了?喝下去。”知鹇递来一碗水,那姑娘看起来还是懵的,竟然就乖乖地喝了一口,立马又吐了出了,“这,这是?”她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得可怕,不知是辣的还是病的。

“烧酒啊,”知鹇乐了,“喝一碗下去,发些汗出了人就好了,我从前常这样给人治病。”

话刚落音,有人推门而入,一位白衣道袍的青年公子就端着药走了进来,那公子生得好看,面如冠玉,举止端雅,他一看到知鹇呆在病人床边边皱起了眉头,用一种责备的语气道:“都说不要你过来,这是病人不是你的玩具。”知鹇瘪瘪嘴,偏头对她咬耳朵,“不好意思,我夫君有点凶,不过他只对我凶,对外人都很好的。”

“你在瞎说什么?”宋梧满脸黑线,“让阿诺做些粥来,你也快去吃点朝食吧,是不是喝了一整夜?”

“是半夜。”说完她大大咧咧地摇着那红袖子扬长而去。“捎上门!”宋梧在后边喊。

“失礼了,她不懂什么礼数,姑娘别见怪。”宋梧将药碗端到她床边,又搬来凳子坐远些,安静地瞧她将苦药喝下,“饿不饿?我去给姑娘端些热粥来。”

“道长,”她哑然开口,“不怕我是坏人吗?”

宋梧接过她的药碗放在一边,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她,满是坦然,“楚小姐说错两件事,一则我并非道门中人,来此处做个假道士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二则,我既然敢留你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害怕。”

“楚,楚小姐?”她一愣,没想到居然被这么简单拆穿。

“这很难知道吗?”宋梧笑着,又道了句“冒犯”给她把了把脉,“方才那位,我……的妻子都能看出来。”他指指楚彧腰间的荷包,上面角落里绣了一个小小的“彧”字,其实若不注意是很难发现的。

楚彧闻言怔怔地叹了声,“妻子呀……真好。”她歪头看着宋梧,柳眉一展,美目含波,“二位恩爱坦荡,心有灵犀,着实是令人艳羡。公子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自然也知道了我的事,毕竟已是满城风雨。”

“略知一二。”宋梧垂眸,不一会儿知鹇端着一碗白粥进来,宋梧递给楚彧,顺口问了句“你吃过没?”

“嗯,吃饱了过来听听热闹。”知鹇也搬来一把凳子,挨着宋梧坐下,“他说话弯弯绕,我直言问了。楚姑娘,我从山门背你回来的,你总该告诉我何故叩我山门?”

楚彧抬眸,看到自己污损的蓝衣挂在不远处屏风上,自己身穿的是一件道袍,“我来寻一个人,只知晓他在西山,却不知是在哪个观里,便一个个山门去寻,若是他不在你们这儿,实在叨扰,我吃过这碗粥便离开。”

“你找谁?”

“七皇子,殷樵,可在此处?”

果不其然,宋梧二人对视一眼,今天把殷樵打发下山采买可真是对了。

“所为何事?”

楚彧是个聪明人,她问道:“可是我寻对了山门?若他真在此处请出来与我相见,我有件极要紧的事。”

“成亲?”知鹇嘴快,马上又被宋梧瞪回来。

楚彧垂下眼眸,捏着手里的粥碗吞吞吐吐,“是成亲,也不是。我、我知晓他不愿意,也不想为难,只是,此次厚颜,想求他结了这个亲,救救我的……父亲。”

“啪!”一声脆响,众人回头就看到殷樵怒气腾腾地站在门口,那小阿诺浑身发抖地蹲在地上收拾被打翻的一碟小菜。

“干我底事。”殷樵道。

说罢,他拉起阿诺摔门而去。

“他们楚家一向自视清高,又耿介非常,此番她那官品不高的父亲因看不惯裴中书在朝中一手遮天就上书弹劾,奏本还没有递到陛下跟前就被问罪下了狱。”夜里,宋梧同殷樵手谈一局,知鹇在一旁画画。

“你也知道,他们楚家自从楚太后过世之后便一直无甚根基,她父亲是这一代的家主,却也只是个低品言官,得罪的人不少。”

“那她去找殷栒,何故来找我?”殷樵闷闷不乐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殷栒和殷柯是什么关系?殷柯同裴中书又是什么关系?”宋梧敲敲棋盘,“她是走投无路才想到来找你,若你们成了亲,想必朝中也不会再为难一位皇子的岳丈,至少能保个命下来。”

殷樵不说话。

“再者,她父亲出身高门望族,读一辈子清白圣贤书,一身硬骨头,着实在少见的耿直良臣,就算是为朝里,也该多一些她父亲这样的人。”

“你话说到这儿,我若是不答应娶她,便是显得我无情无义,罔顾家国了?”殷樵落了子,又后悔得要拿起来,宋梧随他耍赖。

“她说了,成亲只是权宜,她父亲出来之后你要休妻、和离、纳新妇她一概不会过问。”知鹇站了起来,将自己的画作举给宋梧看,宋梧点点头赞许,又给她画的王八添上几笔,“对了,我喝酒时候听说,你父亲,殷朝的皇帝陛下病得快不行了,若你要答应她便趁早,虽然他不记得有你这个儿子,你现在回去看看表表孝心还是可以的,万一他想起来了呢。”

夜里,清林观偏室依然点亮一盏油灯,一抹纤细的影子落到窗纸上,剪出一个女子婀娜的身段。殷樵推门就进,看到楚彧正在伏案写着些什么,她看到人进来就停了笔,也不遮掩,行了万福礼就替殷樵倒好茶水。

“你在给谁写信?”

“五皇子。”楚彧垂目立在一旁,模样温顺。

“第几封了?他会帮你吗?”殷樵吹吹茶水,轻呷一口。茶水甘甜,应是她用心烹的。

“第五封,没有回信。”

“那你还写?”殷樵放下茶,有些诧异。

楚彧施施然又坐回自己的书案前,她没有再动笔,只是盯着油灯,“总归要试试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那你为何不再问问我?”殷樵又道。

楚彧不说话了,她只是定定地凝望殷樵,油灯下她那双眼睛波心荡漾,似乎蕴着一泓水。沉默许久,她才又拿起笔,“在此之前我与您素昧平生,我虽无耻、无理,却知分寸。”

殷樵感叹道:“这还是熙梁城里人传矜持自重的楚小姐吗?”

“礼教教人,而此番,我已是丧家犬。”

那个纤细的女子此刻站在昏惑灯火的后边,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他,她的话温吞,在他耳里却变成了坚忍的力量。彼时殷樵却不知道,当时的楚家已经四分五裂,她父入狱后家产三日之内就被叔伯分割殆尽,姨娘抱走了她唯一的弟弟,偌大的簪缨世家一夕之间破败寥落。她什么都没有了,将她娘亲留下的最后一箱嫁妆交给忠心耿耿的老仆之后,一人只身来到西山清林观。殷樵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的语气里根本没有丝毫的怨怒愤恨,她只是平平淡淡地,在说一件事情而已。

殷樵被比下去了,他咽了咽口水:“楚小姐……”

“信娘。”她道,“七皇子您还是我的未婚夫婿,您该知道的,我的小字。”

“好吧,信娘。”殷樵站起来走到书案前,与楚彧面对面,两双眼睛此刻对望着,不知暗藏什么波涛,“我此前从未见过你,这桩婚事也是强安在我头上的,你该清楚。”见对方微微颔首,他接着说,“此番我下山和你成亲,助你救出你父,但也需说清楚,一纸婚书,不代表什么。我从未喜欢过你,你也不曾心许于我,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楚彧突然走出了书案,走到殷樵下首,整理衣裙,叩首,行大拜之礼。

真是安静啊,殷樵心想,这真是个安静的女人,仿佛什么波涛汹涌到她这里都变成一潭死水了。她大笑过吗?她大哭过吗?殷樵差点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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