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敖真
那老仙儿一步三颤，若不是二十年前他曾帮过知鹇一次，清溟婚宴饶是怎么也不会请他来。知鹇知道这老仙儿一向没有自制力，贪吃贪酒，身体又很不好，这不，在清溟喝大了自己就得亲自送他回家。
不对，这老仙儿跳下青鸟时步履稳健，神采奕奕，一点都没有前日要死要活的模样啊，莫非被诓了？知鹇正想发问，就见一褐衣小僮怀抱一束黄花走过来，问他“爷爷好。”
老仙儿笑眯眯，摸摸小僮的脑袋，问他是不是又准备做好吃糕点了？
“主子她多日无聊，让我去鹤山给她采些菜花，回来她做糕点吃。”小僮道。
“鹤山？”知鹇听得耳熟，突然想起这不是之前高儿所在的凡界仙山吗，便又向二人提了一嘴。
“啊，听说过，听说过，鹤山绵延百里，有二十个峰头，最高那个山峰确是住了位仙子，说是那里封印着久远前一位上界大拿的仙躯，仙子是去护法的。”老仙儿点点头，又问，“山迢路远，有劳清溟君相送，不如来我寒舍休整休整，再行打算。”
也不是不行，知鹇厨艺师从太行山君，论吃也是有造诣的，她早就认出小僮这束花乃生于高寒之巅的鸡鸣花，花心可食，香甜无比，是难觅的佳品。既然这样，却之不恭，她便答应了跟老仙儿去吃个饭再走。
老仙儿絮絮叨叨，说其实是他家主子想见一见知鹇，便让他邀知鹇前往一叙。知鹇就问他，他乃此地地仙，又哪里来的“主子”？
“主子便是我们湖阴九山的主子，清溟君莫不是一直以为我是地仙大人？非也非也，我不过是替我家主子出面跑腿办事的人物罢了。”老仙儿笑眯眯，露出他的狐狸尾巴狐狸耳朵，知鹇才认清这是一只老狐狸精。
“湖阴君好大的排场，居然不露面吗？”她问。
“又非也非也，主子她曾经是龙族的大人物，因过被罚，困囿于此地不得外出，所以只好由我们替她跑腿。”他道，“主子是龙身，龙不离水，所以她被囚禁于玉镜井中许多年，实在可怜可叹。”
知鹇就不多问了，她知道问上天奖惩是忌讳，只好收起好奇，等日后有机缘或许可知道来龙去脉。老仙儿口中的玉镜井隐藏在湖阴九山之中央，井口由汉白玉砌成，但是长满斑驳青苔，她见老仙儿一跃而下，自己也不含糊，干脆利落地翻入井中。
本以为井中局促，没想到别有洞天，井口初入极狭，深入之后豁然开朗，井底清水波漾，从井口射入的阳光经过井中数面蚌镜反射，居然使整个洞天充盈白光，丝毫不显阴沉压抑。知鹇惊叹于湖阴君的奇思妙想，愈发好奇地随老仙往里走。
洞天之中有一府宅，上书“湖阴玉镜”小篆四字，古朴无华。推门里请，府宅虽小，有假山奇石，有飞檐八角亭，有画廊轩榭，但精致无比，处处呈现出主人的巧思和审美。知鹇也看得啧啧称奇，再往里走，在一处书轩内，她终于见到了湖阴君。
原来她是一名女子，乌黑长发曳地，皮肤白得像海底玉，一袭紫衫袅袅娉婷，端得是不入尘的清贵高华。她瞥了一眼知鹇，那双紫色的眼睛晶莹剔透，比紫水晶还澄澈，她五官秀美，额上有龙族特有的澜花纹，那繁复古朴的花纹在她的脸上不仅不觉得突兀，反而愈发映衬出她的神秘美感。
知鹇听说过澜花纹，龙族是灵兽之首，族中的长老甚至可以与一宫宫正比肩，但他们化成人形最有限制，像狐狸精总是忍不住露出尾巴，兔子精眼睛就是红的，他们龙族天生藏不住额上的龙角，那澜花纹便是一道封印，在化成人形时候封住龙角的。她的澜花纹泛出紫光，龙族蓝紫二色为贵，想来她原本在族中的地位不低。
“远道而来，辛苦了。”湖阴君开口，声音清琅动听，她说，“请稍坐，饭菜很快就上来，可来这喝些茶，唉，你不是怎么拘谨的人吧。”她的态度十分亲和从容，反倒让知鹇觉得再多礼就是自己的不对了，于是也少了客套推辞，径直过去坐在她身边，看她摆弄茶道。
“在这呆了这么久，很寂寞吧？”唉奇怪，自己怎么突然会问这么失礼的问题，明明她们才是第一次见面，不应该客气一些的吗，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忍不住要说起这句话。
湖阴君听完没有丝毫觉得失礼和讶异，只是很平常地点点头，替知鹇倒茶，用好友之间闲淡语气，“是有些难捱。”
“不后悔？”怪事，知鹇暗地掐掐自己大腿，怎么说话不经大脑，明明一无所知，这种了然于心、故作深沉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她那双紫色的眼睛就直视知鹇，看得知鹇后背心冷汗一阵阵冒，突然她就笑了，笑声疏懒，“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不要紧张，记忆这种东西很奇怪的，不经意间它便会回来。”她突然伸出手握上知鹇的手，知鹇被冻得一缩，但还是稳稳地被她抓住。
“我叫敖真，一直等你回来。”
知鹇终于听明白，她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之前，认识？”
敖真没有回答，因为此刻已经有人将饭菜送来，她指指那桌珍馐，笑道：“我们边吃边说吧，都是你爱吃的。”
知鹇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首先这桌子饭菜的确很对她胃口，其次她想着能早点吃完早点离开，好像凡界还有一个人在傻乎乎等她。喝下最后一口汤，她甩碗就想告辞，可是敖真却不紧不慢地又把她拉住。
“我们之前认识？”知鹇再问。
“认识。”敖真点头。
“可是为何我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我知道我来到清溟之前的事情全然不记得，莫不是在那之前的事情。”她瞪大眼睛。
敖真就抿嘴笑，“不愧是你。你从前，是我的至交好友，可是后来发生一些变故……不过不用担心，现在你我都很好。或许你明天就会想起来，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不管怎样我都在这里等你。”
她松开知鹇的手，放她离开，“送清溟君离开。”
知鹇满脸莫名其妙，可最后，她还是和老仙儿一道离开玉镜井。这些事情很重要，可更重要的是她得去找宋梧了，想着带回宋梧之后再来拜访敖真吧。
此时她未曾想，自己再见敖真之时，已全然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