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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虚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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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玖生谨慎地沿着树的阴影穿梭在花园里。

楼台轩榭,小桥流水,即使皇帝是傀儡,皇宫也要彰显其应有的规模。

寝宫的花园不是一般的大,足有萧延冲院落的两倍。还好,有萧延冲给的地图,不需要摸索道路。

“说实话,你是哪家的人?”

两个侍卫从沿路行来,边走边聊天,简玖生忙避到巨石后。

“身处皇宫,当然是陛下的人。”

“说谎,近卫队哪有陛下的人?到底哪家?”

见瞒不住,被问的侍卫嘻嘻一笑:“好吧,实话实说,慕容家。你呢?”

“我啊,皇甫!”

“原来是皇甫,就前两天,我家二少爷还去给你家恪少爷庆生……”

两名侍卫走过。

有人拍了下简玖生。

简玖生猛然拔剑回首!

月色下,是一张中年侍卫的脸。

“别出剑!”中年侍卫立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简少爷吧?我是萧家安排进皇宫的近卫,接到家主消息,来助您取长生石,救沅香小姐。这是身份牌。”

简玖生迟疑片刻,收剑回鞘,接过牌子仔细查看,是萧家下人常用的身份牌没错。

自己今夜夜闯皇宫的事是机密,此人既然能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和因由说清,应该是萧家亲信没错。

只是……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小香儿的事要紧,萧家有萧家主坐镇,自己还是别瞎猜想。

“此地不宜久留,少爷换了衣服随我来,我有近卫身份牌,能带少爷进寝宫正殿。”

中年侍卫手上是一身侍卫服饰,简玖生很快换下。

“萧家主安排你来的?”换了衣服,两人自然不必再躲躲藏藏,干脆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

中年侍卫笑了笑,没有做声。

侍卫指的路是对的,这条路与简玖生脑海里的地图重合,是通往寝宫正殿最便捷的小道没错。

不必费心躲藏,二人速度快了许多,很快,转过假山,笼罩在黑暗中的正殿出现在眼前。

不对!

简玖生本能地停下。

为什么寝宫正殿的窗户是黑色的?

就算近卫能调走,总不能把所有的太监宫女也都调走吧?何况近卫里还有其它五族的人,不会全听萧家调遣。

一颗汗珠,从简玖生额头的毛孔里钻出来,顺着脸颊,沿着脖子,滑到衣领里去。

“走啊,怎么不走了?”中年侍卫见简玖生驻足,回头问道。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衍生。

简玖生知道,

他输了。

输就输在不信……

“谁派你来的?”

侍卫一听,不再言语,转过身,默默盯着简玖生。

如同山中的豺狼盯死了猎物。

“萧家的内贼,是谁?”简玖生亦凝视豺狼。

在此刻之前,他不信。不信那位老人,那位萧延冲统治下的萧家,会乱!

萧家府邸,家主院落。

萧延冲罕见地一夜未眠。

“那孩子出发了?”

萧延冲坐于主座上。

他的孙子,62岁的萧山载,萧家位高权重的话事人,此刻正毕恭毕敬立于萧延冲坐前。

“是,刚出发不久。”萧山载回话道。

“嗯,想必这次,他能立功……”

萧延冲沉吟片刻。

“山载啊,这些年,我心思在别处,无心操持家族事物,你爹又死的早,多亏你争气,算是接上茬了。”

“爷爷过誉,山载身为嫡长孙,只是承担起了应该承担的责任。”萧山载越发谦逊。

“可惜,清奕的资质,到底欠缺了点。”

说这话时,萧延冲语气是实打实的遗憾。

萧清奕是萧山载的嫡长子,是萧家清字辈的继承人,萧延冲自然对这个重孙有所期待。

其实萧清奕作为清字辈的长子,资质算是很不错的,有长兄的风范。

只是,比起一己之力复兴萧家的萧延冲,比起由于父亲早逝不得不跨辈撑起萧家的萧山载,萧清奕确实缺乏一些杀伐果断。

就这一点缺乏,便足以引起萧延冲的不满。

不过,萧延冲始终是重嫡重长的:“萧家终归要交给嫡长一脉,清奕再不济,也是萧家注定的继承人。你放心,六块萧家令,我留给清奕五块。只有最后一块,我打算传给清芷。”

“爷爷放心,山载明白,这是应该的。”萧山载对此决定没有什么意见。

“那就好。”萧延冲的身体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难得露出些倦色,“好在,清奕这孩子能力虽有些欠缺,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能分的清。”

“萧家,以后还得看长房啊。”

豺狼从不会独自行动。

“抓刺客!!!”

尖锐的太监嗓儿响彻天空。

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舞动的火焰,从各个角落鱼贯钻出,几秒之内,把黑暗驱尽。

这是个陷阱!

原本空无一人的寝宫,顷刻间,数百名穿甲的侍卫已把简玖生层层围在中间!

密不透风,插翅难逃!

“竟真有刺客……爱卿……真是多亏有你,不然……朕……”

侍卫向两边闪出一条通道,露出一身金黄色的龙袍,在一群铁甲寒盔中格外耀眼。

“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今日能为陛下躲此一难,实是臣三生有幸。”

一身藏青官衣,一顶紫黛乌纱,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萧清奕!

在他身后,萧清律,一声不吭地站在一片阴影里,阴影遮住了他的脸,简玖生看不清他的表情。

“来人,扯下这刺客蒙面布,让朕看看这畜生的脸。”

几名侍卫听令上前,他们紧攥着手里的刀剑,半弓着腰,像准备发起进攻的野猫,一边紧张地试探,一边逐步缩小包围圈。

他们大可不必这么蓄势待发。

因为简玖生在他们一拥而上之前,主动摘下了蒙在自己脸上的黑布,但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

事已至此,挣扎也不过是徒增伤残。

他被算计了。

他思虑周全,步步小心,唯独没想到:萧家有内贼。

或许有那么一刻,这个想法曾划过他脑海,但很快就被否了。

他在萧家生活七年,在书阁里读到过太多萧延冲的功绩,他始终坚信,萧延冲不死,萧家不乱。

是以,虽然那中年侍卫说自己是萧家人时,简玖生心中有过疑虑:萧家主说过不信任外人,为何还会派外人来?

但在确定那侍卫确实从属萧家后,简玖生还是放下剑:有萧延冲在,萧家应该不至于出内贼。

败者为寇,他失算了,但面对随之而来的后果,他至少能做到坦然。

“你!怎么会是你!”

萧清奕脸上的大惊失色在简岁生看来格外讽刺。

萧家家主年轻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功绩足以震天,战绩足以撼地,终以十年青春重塑萧氏百年辉煌。

晚年苦心孤诣,劳神费力,不过想救自己重孙一命,眼看就要成功,却被活生生被另一个重孙毁了。

兄弟相残,子孙叛祖,竟然出现在那位老枭雄统治下的萧家!

背叛的子孙,还是嫡长子一脉的萧清奕!

简玖生不明白。

萧清奕,他是萧清芷的大堂兄,是萧山载的嫡长子,是萧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在极度重嫡重长的萧家,他的地位,远高于萧家任何人,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背叛萧家?

因为嫉妒?

没必要啊!

萧家幺子一脉再受宠,也压不过长子一脉!

简玖生看得明白,萧延冲虽宠萧清芷,可他从未动过废长立幼的心思!

况且即使这次自己输了,取不到长生石,死的也是小香儿,不是萧清芷啊。

难道萧清奕已嫉妒到如此不分轻重?

“简玖生!我萧家待你不薄!教你仁义道德!教你礼义廉耻!你!你怎能做出这杀君弑主的事来!”

萧清奕横眉冷竖,怒发冲冠,一脸恨铁不成钢,正气凛然到让简玖生想笑。

“怎么是我?萧大人告密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是我吗?”简玖生冷声道。

“我如何知道是你?我萧家向来家风清明,家教严慎,怎能想到会教出你这个……你这种……”

萧清奕用食指很狠地指着简岁生,整个手掌都气得发抖,“这”了半天,奈何这“畜生”实在罪孽滔天,他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陛下,萧家竟教出这种孽畜,实乃家门不幸,臣唯愿陛下重责此人,否则臣寝食难安,愧对天恩!”

是了,他毕竟是个“忠臣”,大义灭亲之后不表表忠心,怎能彰显出他的忠诚?

“爱卿……此次爱卿实乃功臣,不必自责。只是朕竟不知,这人竟出自萧氏……这……朕……”

刺客竟是萧家人?!

皇帝瞬间回想起幼年时,在朝上见到的那个少年郎。

肆意狂妄!战功赫赫!父皇亲自捧茶相迎,他却把茶尽泼地上:“有我萧延冲,萧家自在天家上!”

这可如何是好?!皇帝一下慌起来,是放是杀?他完全没了主意。

“陛下,此人并非萧氏后嗣,不过是他母亲与我小婶婶有些交情,他父母双亡后,便寄宿于萧家。我萧家收他养他,如今他做出这种事来,早知如此,真是不如养一条狗!不知家主和学堂里的先生知晓此事,该是何等失望……”萧清律目光阴沉,阴恻恻地开口。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盯在简玖生身上。

这下总可以了吧?

这下总可以了吧!

下一次学堂测试,他总该是第一了吧!太爷爷护着姓简的,不就是因为姓简的在学堂里拿第一吗?现在他是学堂魁首!现在他是擒获萧家叛徒的功臣!这下太爷爷眼里,总该有他了吧?!

这一次,他总能做萧延冲真正的“重孙”了吧!!!

萧清律的话让皇帝放下心来。

原来不是那人的子孙啊?

那便可以安心做“贤君忠臣”了。

“爱卿!既非萧家人,那此事如何能怪到爱卿头上?贱民就是贱民,倒枉费了爱卿一族对他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血’就是坏的,哪里能教得好呢?”皇帝没有理会萧清律,转头对萧清奕说道。

“陛下……臣!谢陛下!”

萧清奕深受“感动”。

君臣之间“含情脉脉”“泪眼凝望”,好一幅感人的《君臣和睦图》。

“来人!”君臣如此和睦,一旁的刺客就有些碍眼了,“把这刺客压下去!明日午时,打入虚空狱!”

一句话,便判定了长丰国最严厉的刑法。

第二日,虚空狱前,烈日当空。

“玖生!玖生!”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还未停稳,欧阳柔已跌跌撞撞冲下来,向着被五花大绑的简玖生扑过去。

她的眼皮肿到几乎睁不开,眼眶通红,眼珠里充满血丝,定是哭了一夜。头发也未梳,乱蓬蓬的,有些被汗浸成一片片,黏在额头上。衣服也未整,满是皱褶,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竟然还沾了污渍,整个人狼狈不堪。

这个女人,生来带着富贵命,豆蔻年华寻得如意郎,从高门到更高门,一生走来,身后从不缺丫鬟嬷嬷。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狼狈,竟是如此狼狈!

“柔姨……”

简玖生有片刻失神。

对不起……

我食言了。

一阵充斥着愧疚的凄凉翻涌而起。

他记忆里的柔姨,永远都那么温柔,带着和煦的微笑,一言一行,皆优雅得体,那是一种无忧无虑的温柔,只有从小千宠万溺、锦衣玉食才能养出来的温柔。

香儿出事,是他第一次见到柔姨的崩溃,现在,是第二次……

两个孩子接连出事,欧阳柔再也伪装不出坚强,这一次,她崩溃得更彻底,更绝望。

“玖生!我的儿啊!让我过去!那是我的儿啊!你们谁敢动他!”

侍卫们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他们倒不敢伤欧阳柔,只能组成一堵人墙,把她死死挡在墙外。

“娘!娘!”

萧清芷拉着欧阳柔,他也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癫狂的模样,一时竟不知所措。

“清芷,还不把你娘拉开,这般胡闹,像什么样子?”忽有一喝声传来。

萧延冲!

只见他徐徐走来,不急不躁,手里的拐杖有规律地敲击着地面。

“太爷!您救救玖生!求您救救玖生吧!”

萧清芷像看到了希望,跌跌撞撞冲过来,跪倒在萧延冲面前。

“起来!”

萧延冲猛地呵斥一声,萧清芷被吓了一跳。

“萧家子孙,就是死,也得给我站着死!瞧你这狼狈的样子,哪还有萧家子孙的傲气?!”

立刻有下人上前,半搀半拖地把萧清芷扶起来,同时有人上前拉住了欧阳柔。

萧家家主,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侍卫敢拦的,还没等他走近,侍卫们就让出一条路。

皇帝亲自迎出来:“萧家主!不过处置个刺客,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臣参见陛下,”说是参见,萧延冲身体只是微微前倾一下,算是鞠躬,“臣来,是听闻那刺客出自我萧家,便想问他两句话。”

“这是自然,萧家主请。”皇帝一点阻拦的心思也不敢有,向后一步,把路让出来。

萧延冲走到简玖生面前,问道:“简玖生,我问你,我萧家待你可薄?”

此话一出,简玖生便知晓了自己的未来。

刺杀皇帝是大事,天家不足惧,但不得不顾及虎视眈眈的其余五族。不处置了他,虽不必向天家交代,但会给其余五族一个缺口,给其它五族一个群起而攻的理由!

平心而论,萧家待自己不薄,何况复巢之下焉有完卵,萧家还有柔姨,有昂叔,有清芷,有香儿……

萧家弃自己,自己不怨。

“不薄。”答得干脆,心里却有些发涩。

“刺杀皇帝,大逆不道,此罪当诛,打入虚空狱,你可冤枉?”

简玖生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萧延冲的眼睛,不同于其他萧家子弟,他的眼里没有半分畏惧。

他夜闯皇宫,从的是自己的意志,走的是自己的想法。

没人逼他,萧延冲没逼他,萧家也没逼他。

他视香儿为亲妹。

为了香儿,他不冤。

“不冤!”答得坚定,心里也坚定。

为了香儿,他心甘情愿。

“可惜了……”萧延冲没想到他竟真敢直视自己,萧家的子弟,哪个见了他没点畏缩。

这孩子习惯隐藏锋芒,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眼中锋芒,如利刃般的锋芒……

他转过身,淡淡地对皇帝说:“臣已问完,此人虽出于萧家,然而罪大恶极,萧家容不了他,还望陛下秉公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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