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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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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张鹤龄定下了整倒朱钟鈵计划后,回到家里的王朝辅也没有让自己闲着。

固然眼下张鹤龄意在狙击朱钟鈵,如此一来他的危机则势必顺带解除。

可王朝辅心知肚明,事情未必就会如人构想之中那么美好。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宁化王府看得上的东西,以张鹤龄贪婪的性格,未必就会视而不见。

就算张鹤龄瞧不上这种蝇头小利,可还有王氏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

对这些有着足够认知的王朝辅,很明白只有跻身进统治阶层,才可以说是达到掌控自己命运的门槛,不然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在大明选官路径其实不少,有举荐、征辟、吏员、举贡等等,明人称之为“三途并用。

但最符合王朝辅的路径,还得是科举,当然这也是当前绝大多数人最优选择。

既然想要科举,那作为正统九年后定制的科举的头堡——科考,是一定要参加的。

不参加科考,别说仕宦掌控自己的命运,就是连乡试也参加不了。

科考又名“小考”、“小试”、“岁考”等,和乡试一样三年一考。

虽然科考不像乡试那么正规,连具体考试时间都是随考官而定,但作为科举路途第一站,是绝对不容小觑。

凡遇大比之年,每府动辄近千人报考,而录取的总人数,一个省才不到三千人。

就拿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来讲,山西下辖五府、三州。每府(直隶州)平均下来,不过两三百人而已,甚至有时更少,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丝毫不为过。

至于考试内容,其实和乡试是大差不差的,分为三场进行考核,同样要求精通四书、本经、史、论、策、诏、诰、章、表等书写及当代律判与典章制度。

但不同的是,科考更加重视是德行,一旦被人举报德行有亏,那么至少在还没洗白之前,多半是无缘科场。

科考于现在王朝辅而言,其实是有不少难度的,如果再积累个几年,让自己把知识夯实,小小的科考,根本就不值一提。

只是自家事自己清楚,他只有在短时间内,展现出自己还有可被利用的价值。

使得无论是张鹤龄,亦或王永亨暂时选择观望,让自己有着足够的成长空间。

不然一旦与虎谋皮的把戏玩砸了,那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只是眼下王朝辅所面对的最大难题倒不是知识方面,毕竟接受了信息大爆炸时代锤炼,加上张可勖的精心教导,对于重后场的科考,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可以试上一试。

只是“德行”这一关让他有些头疼。

族人、邻里有时候不一定能帮你,但是想要毁你是轻而易举。

孔子说:“乡愿,德之贼也。”便是如此。

“得想办法把保结给办了。”

保结,也就是网文常提及,考县试时需要几个生员一起为考子担保。

只不过此时尚无生员保结,而是由邻里作保,确认考子德行无亏、无冒籍、是本人等信息。

有了目标王朝辅,每日早出晚归,去拜访附近邻里,以及平日对他没有表现出恶意的族人,希望对方能帮他一把。

“听得朝辅近来朝出晚归,不知忙个甚么?”

到底还是王朝辅小觑了王永亨的威望,一连数日拜访邻里,可却几乎无人愿意给王朝辅作保。

直到此时,对于宗族威压这几个字,王朝辅算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得亏自己此前没有和王永亨翻脸,不然就算他是旷古烁今之才,也只能泯然众人矣。

更加庆幸王氏一门发迹也不久,因此柳林庄还是有不少外姓,尚有可操作余地,不然这保结一事铁定会黄。

就在王朝辅准备最后努力时,只见庭院东墙下,嶙峋怪状的假山上的堂兄王朝霁与六七个族人,带着戏谑的眼前看着走来的自己。

“原来是各位哥哥当面,朝辅一时不曾看到,却是失了个礼数,央及原谅则个。”

虽诧异眼前这帮子人,今天一反常态主动打招呼,但王朝辅也没有多想,只是不卑不亢的进行了一番虚假的请罪。

然后直起身子咧着嘴憨憨笑着回答:“好教哥哥晓得,小弟正找人结保,要去考那科考哩”

“啥?”

七八个少年郎听得此话当场一愣,他们暗自猜想过王朝辅很多回话的可能,可唯独却没想过这一茬,以至于他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年神童事迹他们常有耳闻,但八九岁就参加科考的,至少在他们的印象是没听说过的。

王朝辅却好似浑然不在意,挺起胸膛张口就来:“诸位兄台,不是俺与你每吹嘘,我自从身体痊愈之后,那看起书来就像那啥说的,骑在驴上面都能记得住墓碑上面的字,端是一个神奇哩。”

“……”

这一番话可是直接把王朝霁给干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吐槽道:“恁往日虽惫懒,但也说不得那大话,如何几日不见却添了这许些毛病?忒是不该。”

“兄长却是冤煞朝辅了,难道没听过那三国时期的张辽评价曹操,人离开三天就需另眼看待吗?”

王朝霁看似关心的嗔骂,实则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这点王朝辅自然明白。

不过此时的他根本没想过,要打这群人的脸,反而还竭力藏拙,给自己立一个一如往昔的人设,让王氏一族放松警惕。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相反过早的暴露自己,只会让自己提前灭亡。

“今日的朝辅已经不是河下阿辅了。如何兄弟每却是不信。

罢了罢了,反正你每也不信我,多说也没有个意思,只待那衙役前来报捷,哥儿几个自会晓得我非是那吹嘘之辈了。”

说完话的王朝辅,还装作一副别人不信任他,从而满腹牢骚的样子。

被王朝辅颠三倒四的话震惊的瞠目结舌的少年郎们,良久之后回想起来除了哄然大笑,他们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虽然七八个少年郎学习成绩,仅仅只比王朝辅好上那么一丢丢,但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刻对王朝辅肆意嘲笑。

人嘛,慕强欺弱那是常态。

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踩地捧高。

王朝辅的处境没有让他们感到心有戚戚,反而成为他们茶余饭后说笑源泉,实在是常理之中。

“癞蛤蟆打哈欠,好生大的口气,就你这连典故都说的颠三倒四,也敢辄去考那科考?”

“你若能考的那科考,我便将这假山给吃了下去。”

“你不是说正在结保,要去考那科考?好,我这便找人与你结保,好教我每看看什么叫做神童。”

“一贱婢子,不过做了首酸诗,便以为自己能入那考场。”

“……”

科考虽不如乡试严格,但也绝非几岁就能考取的。

既然王朝辅“不自量力”,这些少年郎们本着“好心”就要去成全王朝辅。

只待王朝辅落第,届时他们的生活又将会增添不少笑料。

众人的不做丝毫掩饰的声音,站在一旁的王朝辅听了个通透,同时心中暗自窃喜。

但面上表现得受了无限屈辱:“哼,麻雀怎知那大鹏志向,待我日后高中,管教你每不能小觑我去。”

说罢,神情愤然拂袖而去。

王朝辅离开之时,众人依旧不顾丝毫仪态笑的前仰后合,笑声传遍整个小院。

有了那群少年郎的助攻,原本困难重重的保结,突然之间变得容易起来。

次日邻里的好几个族人,一改此前姿态亲自登门,愿意给王朝辅作保。

只是让王朝辅感到奇怪的是,因为结保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可王永亨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对方在憋着什么坏。

只是王永亨这人胸中沟壑纵横,城府之深,绝非自己所能看得穿。

既然猜不着,王朝辅索性便不再浪费功夫,而是赶往县衙呈递结保。

为了避免因年纪过小,不许参加科考,王朝辅填写资料时,故意把年纪写成十三岁。

王朝辅可是听说万历首辅张居正,小时候参加科举,因为年龄从而落榜的故事。

科举倒是无年龄限制,比如成化年间庐陵人王臣,以虚岁十六就中了进士,其参加乡试时年纪,顶多也不过十来岁而已。

可毕竟有张居正这个故事在,虽然他也不知道真假如何,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选择增加年龄,不然万一考官因为他年龄小,故意让他落榜那可就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篡改个人信息的行为,在科举上是不允许的。

世间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怪,越被不允许的,总是有人尝试着做。

例如这种改年龄的行为,其名为“官年”,《容斋随笔》说:“士大夫叙官阀,有所谓实年、官年两说……”由此可见至少南宋之时,已经蔚然成风。

只不过大多数人选择的是减,而王朝辅选择的是增。

长得男生女相柔弱可人的王朝辅,但在身高上却是超过了同龄人许多,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只有八岁不到。

填完年龄王朝辅继续填写着其它信息,在三代存殁一栏,王朝辅填了个严侍下①。

这是填写科举信息的特定称谓,表示王朝辅在参加考试时,母亲亡故父亲却还活着。

当然如果按照严格的格式,他应该填重庆下,表示祖父母、父母都还活着。

只是他的户籍比较另类,因此只能填严侍下。

而在考生身份一栏,则是填写“儒士②”,这个儒士道精通儒家经典的读书人,而是明代科举的专门术语,其全名为“充场儒士”。

用来表示考生在参加科考前,既非官吏也非生员的身份,与俗称的童生类似。

填写完的王朝辅就把材料交了上去,静静等待着府衙审核之后,上呈藩司衙门审核,再行通知他参加考试以及发放凭证。

这个时间并无准确,由此王朝辅自然是没必要再在府衙待着,坐上返程牛车后,一路往回赶去。

可王朝辅刚到柳林庄,便被告知宁化府的人跑到矿场闹事,而且还打死了不少工人。

得知此事的王朝辅,一时间怒火中烧,但却又无可奈何。

说到底还是王朝辅经验不足,以为和张鹤龄定好计划后,宁化府将不足为惧。

可等到工人们尸体摆在眼前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不能半场开香槟。

倘若他停下矿场,等到朱钟鈵落网,然后打上张鹤龄的旗子,哪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然事到如今他也只是尽最大能力补偿,让活着的孤儿寡母,不会因为家里丧失劳动力而饿死。

而得知此事的王永亨,同样“雷霆大怒”,故而王朝辅刚踏足家门,便被传唤至身前大骂:“老夫将那苇谷山碳矿与你,是想你日后有个生计,你却为何招惹上了贵人?”

如此颠倒黑白的一番话,使得本就对王氏无好感的王朝辅,此刻更是厌恶到极点。

可饶是如此,王朝辅却依旧只能忍耐心中的怒火,低头认错:“小子一直在忙于科考之事,却是不知如何冒犯了宁化府,却是教老爷废了心思。”

“岂不知人贵有自知之明?天下欲想科举入仕多如锦鲤,可金榜题名者寥寥无几。

你有甚么资格,年不及十岁便要参加那科考事宜?不如好生经营产业,图个日后吃穿不愁。”

显然,打着推卸责任让自己形象一直处于光明的王永亨,根本不会给王朝辅任何辩白的机会,抓住王朝辅的话,指责其没有自知之明。

“我说这老逼登怎么一直不发话呢,感情是在这里等着我是吧?”

听完王永亨话的王朝辅这才明白,为什么对于他要参加科考的事不发一言。

并非是人家不关心,只是王永亨明白科举之难。

若以以往王朝辅展现的资质来论,想要以八九岁之龄参加科考,且还有斩获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既然明知王朝辅必然名落孙山,那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只需静静等待王朝辅出糗,然后在恰当的时机,进行发难即可。

可世事难料,没想到宁化府这么快就来了,顺水推舟的王永亨,直接把他参加科考的事当成甩锅工具,用在了此处。

念及至此,王朝辅依旧选择忍气吞声:“老爷提点的是,便是小人好高骛远了。”

“罢了,罢了。”

面对着如此软乎的王朝辅,王永亨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徒生无力感。

以至于只能连连摆头,但也不忘了推卸责任:“如今这碳矿与你了,如何消解宁化府的怒火老夫不管,但这矿场可是祖业,若是弄丢了,可就不是今日这般好说了。”

听到这里,王朝辅庆幸不已。

王永亨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最终的目的却与张可勖猜测的一般无二。

也幸好王朝辅早有准备,不然还真就被王永亨坑死。

“老爷,老爷……”

就在王朝辅刚要说些什么时,却是听见房外一阵急促的呼叫声。

王永亨每天微皱,旋即起身打开房门,阴沉着脸:“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老爷恕罪……”

当驭家甚严的王永亨冷着脸呵斥,下人心中畏惧不已,连连道歉后,这才道:“门子来报,有贵人登门。”

“贵人,甚么贵人,宁化府的贵人不成?”

王永亨此时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但为了维持形象,却也没有下人那般不堪。

“这倒不是。”下人连连摇头,接着解释:“来人自称是寿宁侯。”

“不是宁化府,你慌个……”乍闻不是宁化府的人,王永亨提起来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但眨眼时间,那颗心宛若坐过山车一般,又提了起来:“你说是寿宁侯?”

“是的。”

听到下人的肯定,王永亨眉头都快挤在一起了。

论及恶名,远在京城的张鹤龄绝不逊色于近在山西的宁化府。

自从成化二十三年,朱祐樘继承大统以来,张氏仗着皇帝在位,在京、冀、晋等地方肆无忌惮兼并土地,凡有不从者,基本上不是进了监狱,就是家破人亡。

以至于周边军民,闻其名无不唯恐避之不及。

这下子王永亨可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原本一个宁化府就让他焦头烂额,现在倒好了,又来一个重量级的寿宁侯府。

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至于说,王永亨是不是杞人忧天。

其实还真算不上。

毕竟张鹤龄凶名在外。

而且张氏与王氏素无往来,除了是看中王氏的产业以外,王永亨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对方不辞劳苦,从京城跑到柳林庄来。

但现在对方已到了家门口,便是想躲避都躲避不了。

万般无奈之下,王永亨这才皱着眉头道:“我这就去迎接。”

“老爷,来人说是来找王朝辅的。”

下人自是不知道王永亨的心里活动,但他可是记得张鹤龄来的时候就说过是找王朝辅。

“嗯?”

这下子王永亨更懵了。

他实在想不出,王朝辅怎么又跟张鹤龄扯上了关系。

好在他虽无法询问张鹤龄,却可以质问王朝辅,于是乎转头进房:“你是如何得罪的寿宁侯?”

没头没尾的话,问得王朝辅一头雾水,可微做思考,便想通其中关节。

想通的这一刻,他的腰板也随之而来瞬间硬了起来:“哦,原来是寿宁侯来了,我这就去迎接。”

说罢,还不待王朝辅发话,便直接起身出门而去,只留下满腹疑问不得而解的王永亨,冷着脸立在房间不知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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