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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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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偏院,便见到身穿白色窄袖中衣的张可勖,持着一柄三尺青锋舞得虎虎生风。

王朝辅也没着急,仅在一旁静静等待。

约摸着一炷香后,张可勖这才停下剑舞,对王朝辅说:“你且自己坐一下,老夫先洗漱一番。”

说完的张可勖便将手中长剑搁置一旁,拿起浸在水盆上的布帕擦拭一番额头上的汗水。

擦完脸上汗水,再把布帕再次放进水盆泡着,笑着问:“近些日子休学,你今儿来社学,怕不是为了看望老夫吧?”

“先生洞悉微末之能,却教学生好生钦服。”王朝辅先是恭维了一句,接着便娓娓道来:“学生前些日子……”

对于自己的恩师,王朝辅也什么好隐瞒,把前些日子的经过,从头至尾细细讲了一遍,末尾再道:“如这般好事落在学生头上,总教我心中有些不安,因此来求教先生。”

“嗯……”张可勖听后长长的发出一声,随后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弟子,这才不疾不徐点头:“几日不见倒是长进不少,以你这个年纪,有这种居安思危实为难得。”

说完后,也不管王朝辅明没明白他说的指什么,转而问道:“可你真以为给你炭矿,让你做王氏子弟是甚么好事?”

这番话,可是叫一旁的王朝辅瞬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虽然心中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近来无论怎么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思考,也没发现什么其中有什么问题。

固然对能不能做王氏子弟,王朝辅其实并不感冒。

甚至说他还反感有着王氏子弟头衔后,头上多出族权会让他感到束缚感。

然毋庸置疑的是,于孱弱的王朝辅而言,暂时能够依靠在王氏这个大树下是百利而无一害地事情。

至于说那个经营不善的炭矿,王朝辅知晓无数21世纪经典销售案例,想要解决危机也并非不可能。

就算退一万步而言,王朝辅没有转亏损为盈利,以至于关门大吉,那针对于他本身而言,依然没有什么损失。

可看张可勖的语气,显然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曾让你进那王氏祖祠,便是说的再多,不过也只是无根浮萍罢了。

此刻许你做王氏子弟,无非便是怕朝一日你遇到甚么机缘乘风而起,届时王家无法攀上,故而事先与你戴上的枷锁而已。”

见满脸疑惑的弟子,可见其是无法知道他话里含义,由是不厌其烦的为弟子剖析明白,这里面隐藏的危机。

王朝辅这时也后知后觉。

对呀。

光嘴上说有个屁用,即便是待遇涨了,可实际上他照样还是被王家排斥于外。

这个时候说让他做王氏子弟,不过是提前打一针预防针。

避免王朝辅哪天走了狗屎运,不再受王家束缚,反而以旧事复仇。

不过王朝辅依旧没有在意,甚至还觉得这事好事,以免与王氏牵扯太深。

但很快张可勖,就打破了他这个幻想:“你可晓得,王氏的炭矿为甚麽突然间就经营不善?”

“难不成还有其它说法?”

闻得此言的王朝辅顿时心中一惊。

原身一心只在读书,希望有朝一日高中,王氏能够把他纳入门墙。

对于王氏产业的事,原身既不关心,同时也是没资格关心,只是听府上的下人闲谈,说什么近来碳矿经营问题之类的。

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清楚,碳矿是不是真的有问题,问题又出在哪。

“苇谷山下炭矿之所以经营不善,那是因为宁化府的人看上了。”

“你接下碳矿之后,后果无非三种。

其一,宁化府从你手里把碳矿掠夺走了,你被王氏以丢弃祖业为名纠罪。

其二,你在宁化府手里保住碳矿却得罪了宁化府,被王氏推出来做代罪羊。

其三,也是最好的一种结果,那就是你通过诉状等方法,从宁化府手上保住碳矿,宁化府也只能息事宁人。

但王氏必然会以你如今正在读书为由,让你交出碳矿。等于说你辛辛苦苦为别人而忙活,还惹了一个随时可能报复的仇敌”

【危!】

“这可真是诸葛亮送张飞玩具——一环套一环呀。”

听完张可勖的分析之后,王朝辅只感头上一个红彤彤的字在闪烁。

此前虽诧异王永亨如此大方,但也只当是王永亨不认为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能力。

现在看来,对方就是妥妥的老硬币,把一切能够预料到的意外,都算计进去了。

只要没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那最后王朝辅一定会竹篮打水,无论王朝辅能不能解决炭矿的问题,最终都会坠入王氏彀中,而王氏则可以坐看事态发展,再随机调整应对方法。

换言之,这是一个死局,专门为自己制定的死局。

宁化府是哪?

那可是宁化王的府邸。

和王府争能有好果汁?

别说他王朝辅,即便是整个太原王氏,在人家面前照样也被压地举步维艰,只能苦苦挣扎度日。

众所皆知弘治皇帝对宗室尤为亲近,与皇亲贵胄作对,不啻于厕所里面打灯笼。

“嗯?”

就在这时,也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制,文库功能再次上线,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一段文字。

只是这则讯息却让王朝辅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从讯息来看,今年十一月宁化王因犯罪事发,被送往凤阳圈禁。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才七月,距离十一月还有起码四个月时间。

四个月时间,说短,那也有足足百余天,说长,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眼之间的事。

而今宁化府摆明了就是要强抢碳矿,还会给他四个月时间,继续跟他打消耗?

显然是不可能。

哪怕退一万步而言,宁化府一直拖拖拉拉,四个月后被关进中都养老。

到那时就会与张可勖说的一样,王氏定然从他手里将碳矿掠夺回去,最后找个由头,让他回到原点。

毕竟利用价值没了,小人物也就无关紧要了。

想到这里,王朝辅顿感疲惫涌上心头,同时对于掌握自己命运念头,更加渴望。

只可惜,他不过是万千封建社会族权之下普普通通的一员。

即便有着21世纪的眼界,有着金手指帮助,但在暗无天日的封建社会,他仍然束手无策,坐死而已。

一时间,院内陷入了针落可闻的寂静。

毕竟那是藩王府邸,俗话说:“灭门知府,破家县令”,百里侯尚且如此,又遑论天子皇亲?

这时张可勖的仆人急匆匆地进来,打破院内的寂静:“老爷,寿宁侯闯进社学了。”

张可勖闻言微微皱眉,像是有些不愿意见到对方一般,沉默了许久,这才无奈地说:“请到客厅奉茶,老夫更衣便来。”

说完后从石墩起身,闷着头拿起长剑,一言不发返回房间。

诚然他不愿意见到张鹤龄,可如今人家直闯家门,就算是不想见也没有办法,只能变走边看。

而院内的王朝辅眼中满是诧异:“寿宁侯是怎么知道这个小小的社学的?”

寿宁侯那可是当今皇后的弟弟,可谓是如今京城第一豪门。

可就是这么一个权贵,偏偏临足于一个县志都找不到的社学,这很难不让人好奇。

更怪异的是,张可勖的态度,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一个小小的社学先生,升斗小民,即便是张可勖再怎么淡泊名利,不腆着脸上去舔权贵,也远不至于这番表情……

“走吧,随我去见见。”

换了衣服出来的张可勖,也没忘记坐在石墩上的王朝辅。

见王朝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随口便道:“我出身河间兴济张氏,至于和寿宁侯关系,非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日后有机会再说与你晓得。”

张可勖不说还好,越说越让王朝辅充满着震惊。

实在没想到,区区太原一个社学的教书先生,居然来头这么大。

这要是太原士绅知道了,这社学门槛不得踏破?

兴济张氏开始倒并不算什么显赫,可自从妻管严的弘治皇帝位登九五之后,世上再也无人敢小觑张氏。

即便是与国同休的四家,也得礼让七分。

毕竟魏、定、英、成四大公府,可不能随意游玩宫禁,但张氏兄弟可以。

看出了王朝辅震惊的张可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着衣摆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出小院往客厅走去。

社学范围并不大,很快二人就走到客厅,只见厅内歪坐着一个身穿绿色金丝蝙蝠纹交领直裰,头戴网巾,长相清秀却吊儿郎当的青年。

见到张可勖走来,青年收敛了一番吊儿郎当的姿态,起身:“小侄见过伯父。”

“嗯。”张可勖也没多说话,仅仅从鼻子哼出一声。

张可勖敢托大,王朝辅却不敢,老老实实给了一礼:“见过寿宁侯。”

张鹤龄听到声音,俊眉一挑恢复倨傲,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朝辅,这才傲慢地点点头。

随后转头,又对张可勖道:“大伯,你这茶汤也忒是难喝了,赶明个小侄从皇上那拿上几十斤极品毛尖,给恁品茗。”

“余山野村夫,哪里享受得了贡品?”张可勖倒是没给张鹤龄面子,直接冷言拒绝,接着又不耐烦道:“有事说事,没事我这穷乡僻壤的也没有啥招待你”

张鹤龄性格张狂,又贪财好货,这是人尽皆知之事,作为亲眷的张可勖,那就更清楚其秉性。

对方不在京城府邸享受荣华富贵,却不辞辛劳的一路颠簸,显然是遇到什么有利可图之事。

且他的有利可图,并非寻常人的有利可图,而是那种无本万利的利。

而自知无法阻止,也不愿同流合污的张可勖,只得选择敬而远之。

被张可勖的话呛得脸色微有不爽的张鹤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不但没有发作,反而依旧笑吟吟地说:“伯父说笑了。”

“哼!”

双方关系固然不浅,可张可勖却是不想和张鹤龄扯上什么关系。

尽管对方态度已经极为恭敬,然而张可勖依旧只是冷哼一句。

“前些日子,不是镇守太监刘政、巡抚张敷、巡按白鸾各自上奏了朱钟鈵不法事。

皇上让太监罗禄、大理寺丞王鉴之、锦衣卫指挥佥事叶广,与都御史顾佐查了一通,却没查实任何罪状嘛。”

面对着张可勖油盐不进的态度,张鹤龄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就把他来社学的缘由说出。

“我好像听过这么回事,你想趁这个机会,再次报复朱钟鈵不成?”

弘治皇帝钦命内廷太监、寺、卫、院诸司联合查察朱钟鈵一案事情,虽说还未晓谕天下。

然有着自己消息渠道的张可勖,还是略有耳闻的,其中细节不清楚以张可勖现在身份肯定是无缘得知,可大致情况他要比一般人清楚的多。

只是这事与他无甚干系,他倒是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可张鹤龄提及此事,张可勖不由自主的警觉起来。

心中一默便猜到个大概,无非就是张鹤龄为了报复当年因为争夺田产,在朱钟鈵手上吃下的暗亏,于是推动了再次调查朱钟鈵之事。

但奈何事与愿违,钦差一番查探之下,并无朱钟鈵祸乱的实质性证据,这才登门找上自己这个一直居住在山西,而三教九流朋友众多的伯父。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伯父,恁久在太原,且交游广阔,不知道可有甚么办法助我一臂之力?”

谈及朱钟鈵张鹤龄可谓是咬牙切齿。

自从成化二十三年,朱祐樘登基以后,张家一跃而成为当世最顶尖豪门。

可偏偏在弘治初,两家争夺同一块田产时,张鹤龄在朱钟鈵手上吃了一个不小的亏。

头一次朱钟鈵不法事被检举,他就让人捅了出来,没想到不过是削去爵位,对方依旧能够作威作福。

这此次朱钟鈵再次被人检法,张鹤龄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再这么逃过一劫。

基于上次准备不足,吃一堑长一智的张鹤龄这才亲自到太原来,为的就是做好准备一击毙命以报旧日仇怨。

“既然皇上钦命官员查实,只消等那结果出来便是。

我一介山野村夫,不想沾染你们这些权贵之间的龌龊,此事不必来找我说道!”

自从张家一跃成为当世数一数二豪门后,不想与权贵有什么瓜葛的张可勖,选择了远遁太原乡野做一个教书匠。

既然决定远离对方,张可勖当然不会与对方过多交谈。

朱钟鈵的确作恶多端,可张鹤龄也不是什么好鸟。

别说他真的没有办法,就算有同样也不会为张鹤龄出谋划策。

“伯……”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老夫倦了,你自己离开吧。”

张可勖可不管张鹤龄有什么要说的,起身直接打断对方的话,随后拂袖而去。

“这老匹夫……”

望着拂袖而去的张可勖,张鹤龄神情有些阴鸷,嘟嘟囔囔的骂了了一句。

相比于张可勖的反感,在一旁的王朝辅心中却是大喜。

宁化府的强势和自己的弱势,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想要靠自己来和地头蛇宁化府相争,不啻于痴人说梦。

可眼下张鹤龄这个过江猛虎,想要扳倒朱钟鈵,这如何不喜?

弱小的时候一定要会借势,现在就是最佳的借势时机。

想到此处的王朝辅,轻言道:“我有一计,可助寿宁侯,不知愿听否?”

突如其来的话,让满脸阴鸷未散的张鹤龄瞬间回神,眯着眼睛问道:“你是?”

“小子太原王朝辅,是此间社学弟子。”

“原来如此。”张鹤龄这才放下目光,看着只有满脸稚嫩的王朝辅,带着怀疑目光讥笑道:“你这黄口小儿晓得个甚么?且到一边耍去,休要拿乃公说笑。”

对于张鹤龄的话,王朝辅并未在意,而是自顾自道:“皇上固然亲近宗室,但只消寿宁侯把此事闹大,我想以皇上的圣明,绝对不会得过且过。”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捂盖子的人。

但捂盖子前提条件是能捂得住,一旦捂得不是简简单单的盖子,还可能是个引火烧身,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知道怎么权衡利弊。

只要张鹤龄把事情闹大,大到弘治皇帝在权衡利弊之下,要放弃朱钟鈵为止就行。

王朝辅说的有没有道理,张鹤龄并不关心,用脚指头也能想,一个毛头小子能懂个什么?

但他对于面前长得像个女孩,而且面对他时没有半点寻常百姓见到官员该有的畏惧心里的小孩,却是有了那么几分兴趣。

是故,带着调侃意味的说了一句:“怎么说?”

“若是整个山西的官员同时上奏,皇上又岂会让朱钟鈵之事,就此草草结案?”

一个人两个人检发,朝廷或许不会重视,但要是整个山西绝大部分官员检发,那不是大事也会变成大事。

无论是皇帝怀疑结党,山西官员为了排除朱钟鈵所上的奏本。

还是朱钟鈵真的犯了天怒民怨的事情,导致山西官员一同上奏。

但起码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容易过去,起码要查出一个让看的过眼的结果,不然如何平息众怒?

难道弘治皇帝真的会去保一个本身就是作恶多端臭名昭著的朱钟鈵,而与整个山西官场对着来?

孰轻孰重,弘治皇帝比谁都清楚。

真到了那种地步,别说朱钟鈵是有罪,即便是没罪,弘治皇帝也可能会让锦衣卫定好罪名,以泄众怒。

至于说会给山西官场带来什么反噬,王朝辅并不担心。

其一,朱钟鈵是的的确确犯了大罪,只要往死里查,那绝对没有冤枉。

其二,这里面的始作俑者是张鹤龄,皇帝会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朱钟鈵去处理自己的小舅子?

其三,是朱钟鈵“犯了众怒”,这才激起所有官员检发,能算什么结党?

此外即便反噬了与他有什么干系?他又没有关系好的在山西当官。

“着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来并没有打算王朝辅能说出什么可靠办法的张鹤龄听后眼前一亮,一改之前小觑的眼神,转而抚手称赞。

以为找到了解决办法的张鹤龄,也不再继续盘问细节:“你的法子甚好,日后但有所求,但可来找我,我必有所报。”

闻言王朝辅心中一冷,他而今的确是需要张鹤龄的帮助,可没奈何对方不过是嘴上客套。

所幸的是,自己一开始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计划全盘托出,不然这波铁竹篮打水。

心中虽有不满,可面上依旧表现得非常高兴:“能为寿宁侯解难是小子三生修来的福分,日后但有差遣,可随时让人来柳林庄太原王氏寻我。”

“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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