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认知与梦

陶阳翻开了《认知诃学》这本书。

认知，指人们获得知识与应用知识、或信息加工的过程，这是人的最基本的心理过程。

它包括感觉、知觉、记忆、思维、想象和语言等。人脑接受外界输入的信息，经过头脑的加工处理，转换成内在的心理活动，进而支配人的行为，这个过程就是信息加工的过程，也就是认知过程。

简单理解的话，认知就是人类感知世界、并将观察到的现象理解为现实的过程。

当足够多的人集体对某个概念产生同样的认知，那么这个概念就会变成“事实”，从而影响到自身和整个世界。

——陶阳将有关“认知”的概念描述都仔细阅读了一遍，对“认知”的了解也随之加深。

之后，书中又提到了一个名词——

认知存在。

即经过信息加工后于心理层面具现化的认知形象，其外观可能与现实原型相同，亦可能个性、能力等属性与原型相异。理论上，也应该会出现不具有原型、仅从想象、感觉、语言等认知中诞生的个体形象。

“这么说来……那些怪谈里描述的怪异，其实就是从想象中诞生的认知存在，包括那个变成菊地惠理模样的影子。”陶阳一边思考一边喃喃道，“可又是为什么……明明是矜祈的头发，却变成了菊地惠理的样子呢？”

他继续翻阅书本，发现某些段落旁边的空白处有文字注释，应该是雨宫莲在重要文字处有感而发写下的笔记。

很显然，雨宫莲曾经详细地研究过“认知”，难怪刚才能提出“故事人物的心理活动、思想认知也应该是被设定好的”这样角度清奇的观点。

陶阳又想到了分崩离析的怪盗团、被似是而非的人替换的怪盗团伙伴——这样或许就不难明白雨宫莲深入研究的动机了。

他着重去看有笔记的正文、以及笔记本身记录的内容：

认知世界中的各种事物，都是由认知赋予其功能和意义。

像是鸭志田的殿堂，就存在着大量的认知存在，或是被当作呼来喝去的奴隶、或是被当作满足私欲的玩物……这一切都是根据鸭志田的认知决定的，认知存在有别于个人阴影，亦不完全等同于原型。

看到这里，陶阳大概有明白了一些，尝试用自己的理解去解读：“矜祈将自己被菊地惠理强迫着剪下来并送还的头发，看作了菊地惠理本人暴行的象征物，因此在她的认知的影响下，从头发生出的影子借用了菊地惠理的外型。”

而那个有着菊地惠理外貌的影子复制更多其他的影子、在影时间对菊地惠理本人发起袭击——之所以采取这样的行动，恐怕也是由甄矜祈的认知赋予其“以牙还牙”的意义。

雨宫莲的笔记里还写道：

某些认知存在可以与阴影融为一体，甚至转化为阴影。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童，他能运用认知诃学来强化自己的内心世界，将亲信的阴影拉入自己的殿堂内，与“认知存在”融合成一体，关键时刻能行使阴影的能力驱逐入侵者……

“嗯？‘童’前面的那个字，好像是沾到水、墨水化开了……这是谁啊？”陶阳皱眉嘀咕一句，“这人有点东西啊，居然还能将别人的阴影拉入自己的内心世界成为殿堂守卫？怪盗团还遇到过这样的敌人啊……”

忽然，他有了明悟。

“可换句话说，怪盗团正是攻破了这个人的内心世界，才迫使对方改心、现实里采取了之前绝不可能去做的行动……”他若有所思，“那么菊地惠理的深夜洗头行为，是不是能解释为另一种形式的改心呢？”

陶阳注意到，菊地惠理在和他们对话的时候，提到过“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经知道错了”——这很显然是改心的特征，可又不像鸭志田那般彻底。

他又想起了之前对着菊地惠理使用【驱逐指令】时，反而将对方的阴影逼出来。

那个阴影刚出来的时候，像是神志不清一样，最后又对着陶阳等人邪笑，也好似是一种被迷惑心智的模样——很明显是一种异常的表现。

“应该是没错了……有什么人对菊地惠理的阴影进行了改心，就像那时我和怪盗团的大家给鸭志田改心了一样。阴影回到了本体身上后，执行了改心后的行为。”

“只不过区别在于……鸭志田的改心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悔改，于是主动坦白罪行后自首。”

“而菊地惠理的情况则是……被动又极端的自虐式赎罪。”

“她本人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伤害自己的行为，属于自身本能诱导操控的。还臆想自己撞了邪、被看不见的鬼影纠缠，整日生活在惊惧与不安之下……这些都是扭曲了当事人的认知后制造出的‘事实’……”

“换句话说，就算在影时间消灭了影子，也只是让菊地惠理保住了性命而不被【更新】。只要扭曲的认知没有被修复，菊地惠理今晚依旧会继续深夜洗头的行为……”

推测出这一点，陶阳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扭曲认知就可以操控一个人的身心甚至是人生，菊地惠理如是，怪盗团被替换掉的伙伴也如是。

“认知操作，真是可怕啊……可又是如何做到的？通过什么方式？”

陶阳又将目光投入到书中的文字与笔记：

无论殿堂还是印象空间，以及包含这两者的异世界整体，实际都是个人和社会认知的产物。

其中异世界作为认知实体化的场所，与大众的【集体无意识】相联系。

某些有能力者，可以通过对【集体无意识】的操作，实现对大众认知的操控，进而改变世界的状态，甚至可以轻易抹杀他人的存在，反过来亦可令死者从某种程度上“复活”。

“这不就跟神一样了吗……”陶阳吐槽道。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的是，曾经有人真的差点成为了“神”。

而能与大众【集体无意识】相连接的，肯定不光只有异世界导航这个途径。

“唔……比如说八十稻羽的电视世界，也是连接着大众的【集体无意识】的。”陶阳边阅览边点头，“而除了这两者，理应还有其他更多的……”

“梦……吗？”他目光一凝，想起了真船三吾和菊地惠理被卷入影时间的共通点，就是做了相关怪谈的梦。

“如果通过梦境操作认知的方式是存在的，那不光是真船三吾和菊地惠理，包括我、千寻和祐希，都有可能被入侵梦境、修改认知……”

想到这里，陶阳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不管这个猜测是不是真的，都不可不防。”

紧接着，则是沉思：“那个叫什么童的人，能运用认知诃学来强化自己的内心世界……那我们也能做到吗？”

陶阳其实明白，“运用认知诃学来强化自己的内心世界”说起来简单，实际并不是真的简单到仅仅看了一本书就能轻易做到的程度。

那个什么童肯定是经过了较长时间的研究、有过好几次的试验才真正实现将他人的阴影融入自身宫殿的成就，其本人说不定就已经是名认知诃学的研究员。

“不管了！”陶阳索性合上书本往桌子旁一丢，“总之算是弄明白了不少事情，也不枉我看了一晚上……”

他一个门外汉看一本专门的学术书还是很吃力很费脑的，这时候一看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了。

之后他手机点开IV群，和别府千寻与近卫祐希交流下读书心得，以及自己总结出来的想法。

近卫祐希交流几句，相当赞同陶阳的推测。别府千寻则是对《认知诃学》这本书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表示陶阳改天一定要借给她看看。

三人聊了许久，到了将近午夜十二点才消停。

“该睡觉了。”

陶阳嘀咕了一句，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就去卫生间洗漱，然后回房关灯睡觉。

渐渐进入梦乡的陶阳，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靠近……

『居然敢妨碍我，不可原谅……！』

一个充满怨恨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来自深渊地狱。

某个不知名之处，这里黑漆漆的一片，点缀着无数的点点星光，就仿佛是浩瀚无边的宇宙。

倏地，从一处拉出一道黑影，又从黑影里冒出汩汩黑色的液体。这团像是石油一般的液体渐渐显化为人形，最终……变成了甄矜祈的模样！

然而，不论怎么看，这个一脸狂气的“甄矜祈”，都绝不是陶阳他们认识的那个人。

她，即是“影鬼”，是从怪谈《影鬼》中诞生的阴影主体。

『最开始的影时间突袭都失败了，既然如此，就只好从认知层面上动手了。』影鬼自言自语道，『虽说相比于普通人，要进入人格面具操控者的【梦世界】进行认知操作会更困难，而且存在一定风险，但只要我这次不留余力，也不是不能做到……代价无非就是损伤些力量、让那三人能活长久点罢了。』

『然而为了贯彻我们的使命，这一次……必须保证将所有阻碍都排除掉！』

『就先拿那个姓陶的下手！』

一边说着，影鬼一边展开了相应的行动。

她知道，自己置身的这个仿佛宇宙一样的空间，是连接着所有人的【集体无意识】。那些点点星光，就是大众的“意识之光”。而这些光点，对应着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人在进入梦境时，会无意识地与自己的内心世界相连，故而她知道那些与内心世界相连的梦境又被称为【梦世界】。

至于为何这么称呼，她从不会去质疑，因为那是她与生俱来就知道的概念，就如同她不会质疑自己是阴影一样。

而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人格面具操控者，任何人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相对独立存在的梦世界。

在这个【集体无意识】里，亦存在着陶阳的“意识之光”，也就是梦世界。

影鬼很快就锁定了陶阳的梦世界所在——之所以能那么快找到，是因为她的另一个被强行吸收且压抑的自我，与陶阳存在着羁绊联系。这股羁绊在这个【集体无意识】的世界里就像是一根丝线，给予了她明确的指引。

这也是她优先选定陶阳的原因，不仅因为陶阳对她的威胁最大、还因为这个目标人物最好锁定。

而接近了属于陶阳的“意识之光”后，她就被光点吸收了进去。

她大概想象得到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或是一片汪洋大海、或是一块空中浮岛、或是上下颠倒的城市废墟，整个世界会一直持续着分崩离析、又一直不断地拼凑重组。

因为梦世界是魔幻的、不安定的，正如同人总是做些不尽相同又光怪陆离的梦。

比如影鬼先前潜入的、菊地惠理的梦世界，那是个仅有篮球场大的一方天地，其上立着仅有半边的艺术展览馆，从外边就能看见里面的展览品，有穿着名牌服装的模特、鞋子皮靴的模型、以及印着包包或首饰的画像。

而在世界的边缘，不断地有建筑物或物品在分解消失、接着又有其他新的东西刷新出来。

随着现实中本人的心境变化或成长、以及理想或梦想的变迁等，这里会持续着变化、甚至变成另一副完全不同的模样。

无论梦世界怎么变，唯一不变的是存在于此的“自我阴影”。

只要抓住了“自我阴影”，就能通过认知操作，对本体进行另一种形式的【改心】。

可当目标是人格面具操控者的时候，就需要击破对方的“心灵铠甲”——人格面具，才能将“自我阴影”拿捏住。

影鬼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战斗。她将全力以赴，务必将陶阳的“自我阴影”拿下！

然而，当她完全进入到陶阳的梦世界时，入目所见的便是——

一处陌生的街道。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映照下，人流如潮，车水马龙，与东京都繁华街的夜景一般无二。

『这里是……』影鬼看得有些发愣，左右打量起了自己周围。

此时的她站在一个公交车站内，身后是光线明亮的电子广告牌，打着某运动品的广告，还有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偶像代言；

左手边的候车座上，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坐着就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还发出呼噜声响；

抬眼眺望远处的一座高楼，楼体大电视里放着某歌手组合的新曲MV，还挺好听的；

紧接着前方，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透过车窗看见车内的乘客，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清晰可见。

前门刚打开，车站里等候的一小股人流就迫不及待地涌上前，其中一人还撞了撞影鬼的肩膀，轻微的疼痛感是那么的真切。

“啊，对不起，不好意思。”那人急声道了歉，又继续埋头挤车。

有人上车，自然就有人下车——后车门处，好几个人走了下来，随后听到车窗处有人喊道：“你这站就下车？你家不是在更前面吗？”

“喔，突然有工作来了……总之，明天学校见吧。”一个好似还在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回道。

影鬼整个人都傻了——如此朴实无华、却给人无比真实感的梦世界，她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明明是陶阳的梦世界，居然有这么多“人”——这些“人”都是认知存在。他们都有着独立的思维与行动，和一般人类无异！

这时候，她注意到了公交车的车体广告。

那是某个祭典的活动宣传，还标注有活动日期——

2037年8月16日。

嗯？2037年？？？

忽然，有人叫住了影鬼：“这位小姐姐……呃，请放心，我不是来搭讪的。作为经常被搭讪的人，我很能理解女性被陌生男子搭讪时的心情感受……”

影鬼扭头看去，只见是名黑发“少女”，然而对方的声线、以及“オレ”的自称，无疑表明其实际是一名少年。

可当她定睛一看的时候，却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这个少年，绝对不是陶阳的自我阴影，而是……

跟这里的“人”一样的认知存在……不，是融入了这个世界的……阴影吗？！

影鬼心里无法确定，眼前少年给她的感觉，是介于认知存在与阴影之间的某种未知存在。

只听对方又说道：“晚上好，我是白钟侦探事务所的白钟信哉。”

白钟信哉当做看不见影鬼满脸警惕的表情，继续说：“咱们家的事务所，在这个城市里还算是小有名气的吧，主要承接一些找人、调查一类的委托，毕竟是侦探世家呢。”

“不过就在前不久，白钟侦探事务所的主营业务……【更新】了。”他的声音微微一沉，“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任务，就是……”

“排除你这样的异物！”

话音刚落，白钟信哉的双眸倏地亮起了金光！

轰——！

大街上炸起了火光，然而街道上的行人全都浑然不觉，就仿佛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并不存在。

影鬼从卷起的浓烟中倒飞而出，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后才翻身起身，满脸凝重地看向自己的前方。

滚滚浓烟之中，白钟信哉缓缓走出。

他一身奇装，身批斗篷，斗篷上印刻着繁复的图案，隐隐还有透明色的火焰闪动，反射着银光的钢铁手铠，紧握着一柄兵峰森冷的长戟。

【……运用认知诃学来强化自己的内心世界，将阴影拉入自己的殿堂内，与“认知存在”融合成一体，关键时刻能行使阴影的能力驱逐入侵者……】

『到底是怎样的认知，才能塑造出这种梦世界、以及你这样的怪物？！』影鬼又惊又怒，全身涌动的黑气就像是化作实质的杀意，『陶阳……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回答她的，是长戟的冷锋一闪！